在村子外的一块油菜地中,突然响起的钟声惊扰了苍苍公。一只狗从苍苍公的手里跑了,苍苍公没有拴好最后一只狗。
还是早上的时候,苍苍公开了房门,就欣喜地看到自己的老花狗,站在他的门外呜呜地叫着。老花狗有气无力的样子,但很欣奋,身上满是黄色的油菜花粉。苍苍公知道,他的狗昨天晚上一定是跑出去闹春了。即便没有哪只母狗让它闹,它也一定是成了热情的旁观者。它一定跑了很多地方,苍苍公很容易的就套住了绳子。
老花狗很不解的样子,看着苍苍公。苍苍公说:我要拴住你,你要安静,像石头一样安静。你以为你走远了就一定能回来么?你不行的,你会被人套走。
老花狗呜呜呜呜地叫着,它很不满意。它想说,看来你老了,比我还老。我那年进山半个月,不是也回来了么?可是,老花狗只能顺从苍苍公。好在它已经很累了,苍苍公把它拴在左边虚楼的廊檐上,苍苍公还没走,它就睡着了。
苍苍公看了一会儿睡着的老花狗,兀自地笑起来。
等村子里的人都出门了,苍苍公才拿着绳子,出了家门,走到有狗的人家去。苍苍公预感到,昨天晚上,连自己的老花狗都出去了,村子里所有的狗,肯定都在外面闹了春。它们现在身子软着,一套一个准。
他亢奋地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坚定地走到村子里去,那些狗,正在坝子里晒太阳。他先套了山漆家的。山漆家的是一只刚开苞的草狗,雪白如雁。印花坐在屋檐下,用筢子筢晒席里的谷子。印花说,大叔,你套狗做什么?苍苍公亮着眼睛,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印花就无声地笑了。她想,或许苍苍公是要带着她家的狗去学校呢。可是,苍苍公套好了狗,把狗拴在印花对面的虚楼上,就摇着头走了。
苍苍公来到松木家。他在虚楼下的稻草里找到了那只黄色的大公狗。大公狗累得不行,在稻草里沉睡着。苍苍公悄悄地套好了,就地拴在木柱上。他用了最大的尼龙绳来套这只狗。这是全村最大的狗。道藤婆在火铺屋里绣着那方丝绢,看到苍苍公的影子从院坝口外过去。她想喊一声,影子风一样就消失了。
道藤婆走出来,看到大黄被苍苍公拴在虚楼下,大黄安静地睡着。道藤婆很奇怪苍苍公来拴狗。道藤婆走过去,要把绳子解了,转而又想,苍苍公要拴狗,就让他拴好了,他或许以为这样是个高兴的事情。
道藤婆看着这个村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苍苍公去了别的人家,手里拿着绳子,口里念念有词。比他小的老年人,见了苍苍公,问他干什么,苍苍公就举着绳子,摇着说,拴狗,拴狗。
大家开始都很纳闷,但见苍苍公要这样,也就笑着点头说,好,好,我们都来拴狗。
黄木瓜几个老年人就去帮着苍苍公,拴好了自己家的和别人家的狗。
一个上午,苍苍公套好了十一只狗。
苍苍公独自来到村子下端水柴家,怎么也没有找到水柴家的狗。这只黑公狗,是村子里最后一只狗了。
苍苍公听到下面学校里厚土和学生们朗诵白居易《山寺》的声音。他很想去学校,听听学生们的朗读,等一会儿再来水柴家拴狗。苍苍公出来,刚到一块地角,看到阳光下的油菜中间,金黄的色彩里有波浪般的摇动。他站在一块石头上去,发现水柴家的狗正要和一只外来的狗干好事。
苍苍公闭上了眼睛,他以为油菜花的光让他看走了眼。等他再睁开时,果然是看走眼了,水柴家的狗不是要干好事,而是已经干过了,双双分开,满意地要出来休息。
那只黑白花色的母狗低了头,温驯地窜出了油菜地,随了大路,向大龙潭和卧龙堡方向跑走了。水柴家的狗看到了苍苍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走出油菜地来。它来到苍苍公的面前,低了头,很羞惭的样子,把尾巴使劲地摇动着。
苍苍公最喜欢的狗有三条,除了自己家的老花狗,就是白石家的大黄和水柴家的大黑。这三条狗,最是巡山打猎的好手。在苍苍公的记忆中,单是大黑一条狗,就只身追杀了一头野猪。
苍苍公蹲下身子,示意大黑过来。大黑迟疑了一会,还是来到了老猎人的跟前。它不知道老猎人手中的绳索是干什么用的。当它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绳子已经套上了脖子。
正在此时,厚土下课的钟声敲响。人和狗都习惯性地安静下来。苍苍公停止了手中的事情,绳子还没有完全把大黑套牢。
大黑很快放弃了对钟声的聆听。它突然发力,从苍苍公的套子里退出了自己的头,然后掉转去,追那只山下来的漂亮母狗而去。
钟声过去,苍苍公的手,只有空空的绳子。他望着远去的大黑,颓然地坐在石头上。
山崖下远处开矿的工地上,传来了轰隆隆的炮声。苍苍公像一棵树,飘飘地站在卧龙堡上,脚下的卧龙堡也在颤抖。他掉转头来,望着高高的苍岭,那高出于青天里的主峰,巍然不动。
苍苍公有些累了,他没有去大龙潭看鱼,也没有去学校。他径直回到了家,烧了一壶茶,坐在坝子里,边喝边瞌睡。朦胧中,响亮的声音总是来到苍苍公的耳朵里,他分辨不出是一些什么样的声音。他似乎闻到了强烈的火药味。连续几声异常锐利的响动,全村的狗凄哀地狂叫起来,苍苍公被人击中了腿部一般,悚然从小睡里惊起。
狗还在哀叫着,苍苍公预感到,大黑怕是丢了。
村子里被他拴住的狗,狂乱地躁动着,似要扑向一个共同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