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一层地宫和塔都已经确定是隋唐时期的建筑了,不是吗?”夏美悦顿了顿:“冷冰哥你的意思是说,在某个有钱的阔佬修了一座观景塔和不知用来干什么的地宫之后,还有另一个朝代的人解开了塔的秘密,打开了水利系统,找到了地宫的入口,然后在更深处造了一间规模更大……更大的……”她指着屏幕,一时语塞,“不知什么东西。”
“谁告诉你是‘之后’?”冷冰冷冷轻声地反问道:“如果这座地下宫殿是在唐朝之前呢?”
夏美悦一脸错愕,好像是在说“不可能”。
“唐朝时也有做考古的人,肯定的,”罗涛点点头:“他们发现了这个地下的庞然大物之后,为了留下纪念,或者振兴当地旅游业什么的,就造了上面的地宫和塔……你觉得这个解释如何?”
“呵呵呵呵……”冷冰的哼笑短促而有力:“想象力挺丰富,罗涛,这可是你的大优点。”
“就是在胡说八道而已。”女人没好气地道。
“好好想想,同志们,”冷冰兀自微微笑了起来——这种发自内心的欣喜,通常只有在冷冰完成整个案件时才会出现:“答案其实就在眼前。”
显然,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他找到了最后一支道标。
“什么意思?”罗涛与夏美悦异口同声地问道。
“水利系统制作的机关,巧妙地掩饰了第一层地宫的存在。”冷冰直起身:“如果不是这个系统太过复杂,超过了当时的技术和能力;如果不是因为连月暴雨导致整个长江流域水位上升;如果不是因为千百年来根本无人维护,我们可能至今也无法发现塔底下的秘密。”
“也不是什么高科技,”罗涛耸耸肩:“罗马共和国在公元前就使用过类似的自动水闸,不过是利用了液压原理……”
“你闭嘴,”夏悦美不耐烦地道:“听冷冰哥说完。”
“第一层地宫机关重重,”冷冰继续道:“大部分都已经失效了,但如果不是有夜视仪和声纳,我们至少得死一个人才能发现这第二层,而且直到现在,我们这支先锋队的主力还在上面一层忙着破解机关、设置照明系统。”
“这不就是特勤七处的工作之一吗?”罗涛又一次插嘴道:“总不能让学者来冒险。”
“我猜考古学家们要失望了,”冷冰斜了他一眼:“在上面那一层,他们恐怕什么也找不到。依照目前绘制的平面图来看,我相信上层地宫根本就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他又看了看夏美悦:“既不是墓穴,也不是仓库,更不是藏兵洞,除了迷宫和机关,它一无所有,而迷宫本身,我们都知道,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建造它的目的何在呢?”
女人突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迷宫本身没有意义,但迷宫是为了防止别人找到出口才建造的。”
“所以,这里不是入口,”冷冰点点脚尖:“而是出口,中间的迷宫,既是阻挡需要被阻挡之人的要塞,又是指引需要被指引之人的路标。”
这两句话,说得夏美悦彻底糊涂了,满腹的疑惑在胸腔中酝酿,冲上脑海之后,化成一个普通得几乎是口头禅似的字:
“啊?”
也正是这个简单的字,让冷冰觉得再没有必要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在“提高声纳的精度,从这里开始进行逐寸扫描,”他抽身一步向前,背对两人,慢条斯理地命令道:“三分钟,整整扫描三分钟后,告诉我结果。”
沉默中,夏美悦毫不迟疑地执行命令——这根本不是什么技术活,只需将旋钮调校到底,任何人都可以将声波的密度提高到“逐寸扫描”的地步,在安静如斯的地下深处,别说是人类,即使是老鼠那样的小型哺乳动物也无所遁形。
冷冰又向前走了两步,长靴的前端已经踏在了应急灯所投下的光晕边缘,直到此时,抬起头来的罗涛才注意到,冷冰并没有和其他队员一样,穿着制式的行动服,而是保持了平素的行头——一袭过膝的黑色长摆风衣。
虽然心生狐疑,但考虑到冷冰本来就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就算是现在开口提问,恐怕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吧。
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冷冰将衣领拉到嘴边,食指轻押,打开了别在上面的无线电通讯器:
“一组,确认位置及现状,完毕。”
慢条斯理的轻声命令,立马就得到了回应:
“这里是一组,我们还被困在013号机关前,正在考虑使用钻孔爆破,完毕。”
冷冰没有再给出其他指示,而是直接切换了频道:“二组,确认位置及现状,完毕。”
“这里是二组……”回话的男声听起来稚嫩,甚至可以说是有那么点“娘”:“我们正在主甬道口待命,一切正常,另外,娟姐的夜视仪出了点问题,可能必须要回地面更换了,完毕。”
“不,”冷冰顿了顿:“叫她先别动,等考古学家下来再说,完毕。”
最后一个频道——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冷冰又向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都埋进了黑暗,他一边抚摸着墙上的浮雕,一边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佩,收到请回答,完毕。”
“裴佩收到,”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可能比夏美悦还要再年轻些:“请指示,完毕。”
“考古队是否还在入口待命?完毕。”
“是的,他们……他们就在我身后,完毕。”
“给你三十秒,命令所有特勤七处以外的人员离开塔,完毕。”
通话结束的时候,冷冰摩挲浮雕的手也停了下来,他有些好奇地从腰间卸下手电,仔细端详起这幅年代不明的诡异艺术品——
这究竟是什么呢?咋观上去,像是层层交叠的海浪,周围还点缀着类似花瓣的纹饰,如果让一个外行人来看,一定会说“这是古代中国人的创作吧”,但对历史颇有研究的冷冰明白,这看似充满了汉风的画面,却与任何一个朝代的艺术风格都相去甚远。
“冷冰哥!”夏美悦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扫描完成了。”
冷冰稍稍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除了我们,这一层再没有其他会喘气的东西了,”女人笑道:“不过甬道尽头的小室可能有点问题。”
冷冰收好手电筒,慢慢走了过来,比起别人的汇报,他总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花板上有点奇怪的凹陷,”夏美悦在屏幕前比画了一下:“你看,就是这里,我怀疑是可能坠落型的陷阱。”
“也可能只是某种吊顶的装饰……”冷冰伸手调整画面的角度和缩放,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整个空间并无其他可疑的物体。
夏美悦也好,她的恋人罗涛也好,从未看过神色如此凝重的冷冰。
这也许并不难理解——在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考古大发现”面前,作为发现者,要保持像往日那般沉着淡定,即使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冷冰也做不到吧?
但为什么?心头有这般难言的忐忑?女性的直觉让夏美悦死死盯着冷冰的侧脸,观察这位传奇人物表情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很好……”终于,冷冰像是松了口气地直起腰来:“这样一来,剩下的问题就只有照明了。”
人总是本能地畏惧着黑暗,倒并不是因为黑暗本身有多可怕,而是被黑暗所笼罩着的“未知”太过危险,这是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铭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记忆,除非有一天,人可以像猫那样用肉眼看穿夜幕,否则对黑暗的恐惧,也必将永远延续下去。
即便是已经通过科技的神力,将遥远的“未知”一扫而空,摆在三人面前的黑暗还是如此深邃而浓重。在这条甬道尽头究竟隐藏着什么?蛰伏在黑暗中的秘密究竟是吉是凶?这些连科技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恐怕还是只有依靠自己来亲眼确认了。
“我们带的应急灯肯定不够用,”罗涛无奈地道:“谁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第二层地宫。”
“古人可没有应急灯,”夏美悦忙接过话茬:“仔细找找,墙上一定有火把的插槽或者油灯之类的东西。”
倒是冷冰,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似的,又一次打开了领口的通讯器:
“裴佩,考古队撵走了吗?完毕。”
“是,他们很配合,完毕。”
冷冰低头看了一下腕表,从大衣的内袋里摸出一根圆柱形的小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哮喘病人用的那种喷剂:
“还有一件事,裴佩,看到入口旁的那个迷彩帆布背包了吗?完毕。”
“……这里有很多背包,哦!”耳麦里的女声轻轻一叹:“看到了!是灰白色城市战迷彩的那个吗?完毕。”
“对,它在你面前吗?完毕。”
“是的,怎么了?完毕。”
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冷冰手里传来的“咔嗒”声——他按下了“喷剂”上的某个小小开关。
闷雷般的可怕轰鸣从头顶传来,整个空间都像遇上了地震似地猛烈摇晃了几下,淅淅沥沥的碎屑和粉尘从天而降,撒了冷冰一身。此情此景,不禁让人联想到“地下掩体”遭到炮击时的模样,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就在塔与地下迷宫的连接入口,刚刚有一颗不算太大的炸弹被引爆了。
扔掉手里遥控开关的同时,冷冰扯掉了自己的耳麦——里面各小组的呼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看着两人的眼神,也与往日无疑,平静得仿佛早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尘世。
而被他看着的这两个人,却已经是魂魄离体似地彻底呆住了。
“你……冷冰……哥?”罗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刚才……是怎么回事?”
冷冰淡淡地道:“把你的枪给我。”
“我问你……”罗涛慢慢抬起了手里的92式,却没有直接瞄准冷冰,而是稍微低了一些:“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你的枪给我,罗涛……”仍然是不紧不慢、平缓低沉的嗓音,但冷冰的话里,不知为何突然就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压迫感:“里面装的是空包弹,你伤不了任何人。”
异常诡谲的氛围笼罩着三人,当罗涛开口问话的时候,连夏美悦都屏住了呼吸:“是你对吗?我听到你和裴佩的对话了!是你启动了炸弹对吧!”
“最后一次,”冷冰向前走了一步,“罗涛,把枪给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冷冰哥,你……”罗涛突然举枪瞄准,一束鲜红的激光校准线落在冷冰的眉心之间:“你不是冷冰!对吧?该死的!你根本就不是冷冰!”
枪响的同时,冷冰的左脚已经踏入了罗涛的中宫,他右手轻抬,别过对方持枪的手腕,左手则曲蜷成爪,一把擒住了对方的下颚。
力从地起,顺着腰肢脊柱传递到臂端,最后化为两只手上的可怕劲道——冷冰在夺下92式手枪的同时,拧断了罗涛的脖子,这个国家安全保卫局的年轻才俊就这样瘫软地向后倒去,眨眼间便化做了一具尸体。
也就在同时,方才射击时从枪机里迸出的弹壳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哐”。
正如冷冰所说,这真的是一颗空包弹,罗涛的反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任何效果。
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夏美悦足足愣了五秒钟才有所反应:
“罗涛!”
垂死挣扎般的呼号在甬道中回响,悲伤、愤怒、绝望,难以言表的情感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儿,最后化为一滴晶莹的泪花,滴落下来。
但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在刹那间保持住了克制——她毕竟是一名国家安全保卫局的特工,她毕竟是一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勇士,她毕竟懂得,死去的恋人不能复活,而活着的自己却还没有脱险。
已经不再需要言语,夏美悦“刷”地拔出腰间的战匕,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记横斩劈向冷冰看似毫无防备的侧身。
虽然有个听上去很是轻浮的绰号“美人儿”,但夏美悦可不是什么漂亮的花瓶,实际上,单论射击与格斗技术,部门里能与她相匹敌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而国家安全保卫局其他部门的一些熟人,则经常用另外一个绰号来称呼她:“七处的猛将姐。”
但很不幸,冷冰恰恰就是那“凤毛麟角”中的一个。
他单手外翻,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夏美悦挥匕的手腕,然后转动身体,带着女人原地回旋了半圈,不仅化解了对手的突斩,还将这力道巧妙地滑到刃上,变成刺向夏美悦心窝的致命一击。
女人唇角微张,瞪圆了双眼,她没有想到,双方的实力悬殊到如此地步,竟然只是过了一招,便分出了生死。而冷冰则将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摆出一个类似“埃及法老”的姿态,挡住了伤口与匕首。
“一个人上路,会寂寞吧?”
面对着面,平心静气地说完这句话,冷冰慢慢地松开了手,夏美悦于是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拉了一下枪栓,退掉最后一颗空包弹,冷冰从大衣里摸出一根新弹夹,装进了那支本属于罗涛的92式手枪。
又一次深呼吸之后,冷冰扯起自己的衣领:
“所有人注意,这里是冷冰,现在是紧急事件……”
他心里清楚,这是他以“特勤七处行动队长”身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了:
“各组立即到第二层地宫入口集合,重复,各组立即到第二层地宫入口集合,完毕。”
不是要针对谁,也不是要杀死一两个人,今天,这里,冷冰要消灭的,是……
在枪声中,应急灯很干脆地变成了一堆碎屑。
然后,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