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当一枚鲜艳似火的红叶无声无息地滑出信封,轻巧地停泊在我的掌心,仿佛是一粒火种,在一瞬间,点燃了我内心深处蓄势待发的记忆。……
无须数,真真切切,明明晰晰,这已经是第十一枚了。从遥远的三峡巫山,美丽的三峡巫山,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我的身边。我似乎看到了一江碧水两岸的遍野红艳,不是花,却胜似花,分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呀,讲述着三峡人民的热情和真诚。对于我,则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1996年秋天,带着下岗的失落,茫然失措的我稀里糊涂地跟随一远房堂哥奔赴到了三峡大坝的工地上,成为一名整天在泥水里摸爬滚打的小工。城镇出身的我,从没干过体力活,一时赌气的结果是吃尽了只曾耳闻未曾体验的种种艰苦。在别人手里像玩具似的推车,在我,却像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总不听使唤,不是东倒西歪扭扭捏捏,就是屡屡翻车,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仍无济于事。我改用肩膀挑和扛,可没想到,简直是一座山压在了肩上,能够勉强站立起来就算不错了,更不用说移步。有好多次,我一下子瘫坐在了泥地上,泪水和着汗水甚至血水一起淌。
隐隐约约地,我感觉到有一双目光,像针一样,在我身上游移。可当我回过身来,却又无影无踪了。当我又一次车翻人倒、扑进一坑泥水时,我听到了近在身旁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的脸腾地红了,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扶车,车丝毫不给面子,像巨石一样纹丝不动,再猛一用劲,因为手上有泥水,一滑,我又一次栽进了泥水坑里。当我再一次艰难地爬起来时,推车已经被一个看似纤弱的姑娘给推走了,稳稳地,偶尔回过头来的,是掩饰不住的笑。
两天后吃饭时,我发现她竟然在工地食堂里烧上饭了,围着雪白的围裙,娇俏的身影,麻利的动作,与推车时的她判若两人。对眼的一刻,她笑了,娇羞的笑,我则闹了个大红脸,灰溜溜地逃跑了。我这才知道,她是工地上年龄最大的老齐的女儿,叫齐红,家就在本地,本只是来看看,却留了下来,说要为三峡工程出一份力。
闲暇时间,我总是一个人落寞地找个角落看书,要么就是对着茫茫群山发呆,总之,很不合群的样子。劳累和艰苦,我已经麻木了,为了生活,我必须忍受。可我离不开书,书误了我,却也是我的寄托,只有在书里的世界,我才自在和快乐,幸福和充实。
那天,我正埋头看书,一份报纸突然伸到我的面前:“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抬头一看,正是齐红,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既羞怯又大胆地直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报纸,没错,是我发表在当地报纸上的一篇作品,叫《我爱三峡》。我点了点头。齐红干脆坐到我的面前了,兴奋地说:“你真厉害!可你为什么要来这做苦力活呢?也太委屈你了。”我摇头苦笑,还没说话呢,她又说上了:“你少写了一样东西,三峡最有代表性的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一脸茫然,当然,兴趣也被她勾上来了。
此时,她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才顽皮地伸出来,我的眼前一亮,她的手里,竟是一片与当下的天地颜色大相径庭的火红的树叶。真的像火一样,在苍茫的背景下,在她纤细的指间熊熊燃烧。“这是什么树叶呀,这么红,这里有很多吗?”一下子,我有问不完的问题。“这是黄栌树叶,是三峡区域分布最广泛,红的时间最长的。还有乌桕树、红枫等,都是红叶呀,比北京香山的红叶还美呢。不过,要到我们巫山才能看到最美最美的红叶。”“巫山?神女峰的那个巫山?”“对呀,我的家就在那里。”
随着接触的增多,我知道了很多很多关于三峡的传说,知道了很多很多三峡的故事,最向往的,是神女峰和巫山红叶。我和齐红约定,等三峡大坝建好了,就到她的家乡看红叶去。她帮我洗衣服,给我讲三峡的人和事,教我干活;我引导她看书,教她写作,给她说天南海北的新鲜事,我们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我能感觉出来,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我是有妻有子的人呀,怎么可以这样发展下去呢?矛盾和困惑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的心间,无法解开。
那一天,心不在焉的我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万幸的是,只是一条腿摔成了骨折。在离开之前,我亮明了已有家庭的事实,请她谅解,可她竟早已经知道了,只是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她说:“让我做你的妹妹好吗?等你腿好了,等三峡大坝建好了,你带嫂子一起来看巫山红叶,好吗?”我的眼睛湿润了,然后是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她也是。
回来后的日子,她并没有片言只语的信寄来,但每年的秋天,总有一片如火的红叶遥遥飞临。我对妻子说,那是巫山红叶,人们把它叫做三峡红!
(该文获“巫山红叶”散文、诗歌大奖赛散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