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哲见到鬼了。千真万确。
自从与老婆席丽丽破镜重圆之后,王哲身边就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尤其到了深夜,毛骨悚然的怪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事情要从他与席丽丽重归于好讲起。小两口在同一家酒店工作,他们刚结婚不久,日子过得美滋滋的,是五颜六色的。王哲整天咧着嘴笑,他觉得生活比蜜还要甜。每天下班他都要急匆匆地跑回家,一想到那个温馨的爱巢,他心里就痒痒的。
席丽丽是个标准美女,简直就像娱乐杂志里闪光灯下的影视明星。自从娶了漂亮老婆,王哲成了许多同事羡慕的对象,于是,他更高兴了,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的。
刚结婚的那段时间里,两个人相敬如宾,如胶似漆,恩爱得让旁人看得肉麻。夫妻俩不在乎别人的议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要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王哲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席丽丽的脸,目不转睛地看。席丽丽的脸太美了,其实她的五官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可聚在一起就不一样了,像西洋戏法似的,说不清也道不明,最终让你目瞪口呆的那种。
王哲觉得一辈子也不会看够。
回到家,王哲变成了小时工,所有的家务活他全包揽了。只要是席丽丽高兴,就算是让他跳楼他也一百个愿意。
时间不慌不忙地往前走,转眼间冬去春来,天气暖和了,连大地都喜笑颜开,不再硬邦邦板着脸了。
周末,两个人会去公园坐坐,赏赏花,喝喝茶,围着人工湖转上几圈。日子优哉游哉。王哲真想搞点破坏,让时间永久地停下来,定格在这一刻。
然而美妙绝伦的蜜月总是过得飞快,不经意间它就悄悄逃离了人们的手掌心。
蜜月之后自然是柴米油盐。浪漫的红玫瑰枯萎了,残酷的现实冷冰冰地跳到桌面上。房贷利息提高了,国际油价上涨了,原来的十块钱已经不再是十块钱了,诸如此类的烦心事像是被谁放出笼子来,恶狠狠地冲到马路上,逢人便咬。
王哲挣的钱不算多也不算少,这样的收入最要命,让你撑不着,饿不死,时间久了,便无欲无求了,中庸了,麻木了,得过且过了。
随后的日子里王哲第一次体会到:娶个漂亮老婆有时是件幸福事,有时却是件麻烦事。
因为漂亮女人绝不允许自己的老公不思进取。
人其实就是这么回事,一旦上了某个阶段就别打算再下来,即便是吐血也必须顶住。所以,不要盲目羡慕娶漂亮老婆的男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嘴上在笑,心里却在哭,在汩汩地淌血。
王哲也不能免俗,他哇哇大哭,哭完了,接着过日子。上班,下班,干家务,逛公园,像没事人似的。
王哲本来就不是呕心沥血干事业的人。他希望日子像潺潺的小溪,细水长流,既没有海啸的担心,也没有干旱的顾虑。他认为幸福其实很简单,很单纯,每一天高高兴兴的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席丽丽并不这样想,她渴望的生活并不是这样。至此,分歧终于产生了,筷子和叉子的区别终于显现了。
他们不再手拉手逛公园了,周末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待在家里,你看我,我看你,越看越后悔。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他们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昏天黑地地吵了一架。最后席丽丽使出了杀手锏:回娘家了。
从此新房变得空空荡荡的。
这下王哲痛快了,他在屋里拿大顶,翻跟头。前半夜睡床上,后半夜睡沙发,想怎样就怎样。
时间一长,王哲的心里也变得空空荡荡的,日子过得像没放盐的菜肴,一点滋味也没有。他开始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看来日子还要两个人过,缺了谁都不舒服。
于是,王哲开始了补救工作,他整天围着席丽丽工作的咖啡厅乱转,嘴上像抹满了蜂蜜似的。
起初席丽丽不理他,她要教训教训他。两个星期后,在王哲火辣辣的感情攻势下,席丽丽终于不计前嫌回家了,两个人把爱巢装饰一新,嗯,小别重逢胜新婚呀。
四平八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席丽丽突然说:“我想辞职。”
“为什么?”王哲感到很意外。
酒店工作虽然不是什么高薪职业,但毕竟工作稳定,环境舒适,各种待遇也不差。虽然是吃青春饭的职业,但毕竟他们才二十出头,在酒店里属于最佳年龄段,更何况席丽丽有漂亮脸蛋,正吃香哩,现在离开绝对不是最佳的时机。当然了,除非是一家更大的企业,那样就另当别论了。
“不为什么,我就是要辞职。”席丽丽有一个毛病,只要她决定的事,就算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再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我决定了,辞职报告我都写好了。”
“辞职后你去哪儿上班?”
“再找工作吧。”
“你能不能先找工作,之后再辞职。”王哲好言相劝,“这样更稳妥一些。”
“不行,我在酒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席丽丽索性把台灯关上,“这事就这么定了。”
事情太突然了,王哲的眼皮一阵乱跳。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哲当天晚上失眠了,连那件非常重要的事都没兴趣了。席丽丽倒是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天亮,连句梦话都没说。
第二天,王哲鬼头鬼脑地找到了咖啡厅经理,询问席丽丽最近的情况。慈眉善目的经理用一堆漂亮话把他打发走了。王哲碰到一个软钉子,他只好在咖啡厅员工之间进行调查,可惜他没挖掘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席丽丽正兴高采烈地打扫卫生呢,这绝对是个反常现象。
从吃饭到睡觉这段时间,王哲始终在观察席丽丽,可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可能是递交了辞职报告兴奋过度吧。
晚上十一点半,他俩换上睡衣准时上床,就在王哲关掉床头灯的前一刻,他看到席丽丽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王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失眠了。
席丽丽为什么要笑,这是个问题。
自那以后,王哲每天晚上都要暗中观察席丽丽,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每次关灯之前,席丽丽都要笑一下!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不多不少,只笑一下。
也许她整夜一直在笑,王哲很想开灯验证一下,可他不敢,他这个人天生胆小。
奇怪了,天花板有什么可笑的?
白天趁席丽丽出门购物的当儿,王哲研究起天花板来,他坐在家用梯子上看来看去,除了几道细微的缝隙外再没有什么了。看来席丽丽的笑与天花板没有关系,真是活见鬼。
他把梯子搬回到阳台后也笑了,他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竟然琢磨起天花板来,他比席丽丽那没来由的笑还荒诞。
日子一天天走过去,虽然心里忐忑依旧,但王哲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就是笑笑嘛,谁还没点毛病,让她去笑吧。
王哲想开了,自然也就不再失眠了。没过几天,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席丽丽笑出了声。
现在的问题严重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身边的人突然笑起来,你怕不怕?
席丽丽的笑声很奇特,那声音好像是憋在喉咙里,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一声接一声,几乎没有喘气的工夫。
王哲越听越心虚,那声音简直就像哭,惨兮兮的。
王哲想把她摇醒,以为她做噩梦了,没想到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异常可怕——
席丽丽是叫不醒的!
不论王哲使用何种方法,都无法唤醒沉睡中的席丽丽。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完全就是一具尸体。
王哲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她的鼻子下,还有呼吸,出气和进气都很正常。
“席丽丽,你醒醒,醒醒呀。”王哲趴在她耳边喊起来,那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害怕。
席丽丽没有醒,反而睡得更香了,她吧唧了两下嘴,很舒服的样子。
王哲可不舒服了,毫无疑问,席丽丽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她怎么会叫不醒呢?
王哲忽然有个可怕的想法,她的魂不在房间里。她去别的地方了,肉身还留在原处。
王哲一骨碌下了床,打开灯,走到席丽丽的一侧,弯下身,脸对脸,观察起来。席丽丽的脸色红润,呼吸匀畅,没有异端,像正常人一样。
王哲现在最怕席丽丽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眼珠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糊糊的洞,她用那双“眼睛”盯着王哲,悠长地说:“你为什么要叫醒我?”
还好席丽丽没有睁眼,那恐怖的一幕没有发生。可是,她的眼皮动了动,只是轻轻的一下,却没逃过王哲的眼睛。
她到底有没有入睡?
或许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其实一切都很正常?王哲跑进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个澡,睡意全无。他深呼几口气,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王哲回到卧室,推了推席丽丽,还是没醒,再用力推推,没有用。
王哲傻眼了,这不是幻觉,席丽丽中邪了,她的灵魂出窍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
2
第二天一早,席丽丽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扭头看王哲。王哲急忙闭上眼,打了一串呼噜,心跳快得吓人。
席丽丽慢吞吞地下床了,她似乎没发现王哲的把戏。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噼哩啪啦的,像小孩在里面打水仗。
王哲悄悄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浴帘后席丽丽模糊的人影。王哲走进去,盯着那个黑影,他很想撩开浴帘,看看洗澡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老婆,也许会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脑袋上只有乱蓬蓬的头发,贴在皮肤上。
王哲刚刚捏住浴帘的一角,水声就停止了,他条件反射般把手缩了回来,好像塑料帘子上有电似的。
浴帘掀开一个小角,席丽丽的后背露出来。
“谁在外面?”她警觉起来。
“是我。”
“你在外面干什么?”
“我想方便一下。”王哲随口撒了一个谎,其实他的尿早就缩回去了,现在他只想呕吐。
“你等会儿吧。”她说,“我马上就洗完了。”
水又响起来,王哲乖乖地退出来。他到厨房热了两杯奶,烤了几片面包,坐在餐桌前,刚抹上黄油,席丽丽就披头散发像女鬼似的出现了。
“去吧。”她一边梳头一边说,水珠落了一地。
“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方便吗?”席丽丽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对对,我差点忘了。”王哲狼狈地进了卫生间。
他坐在马桶上冥思苦想,琢磨这些天的每个细节,试图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或者某个突破点,然而他什么都没找到,唯一的收获是他发现自己便秘了。
“你在里面睡着了吗?”席丽丽在外面喊。
“好了,就来了。”王哲立刻提起裤子。
席丽丽已经把她那份早餐吃完了,今天她的胃口格外好,就算是一条烤羊腿她大概也能吞下去。
“你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席丽丽的长发挡住了眼睛,不知道眼珠子在不在眼眶里。
“没有吧。”王哲支支吾吾道。
“没有才怪。”席丽丽手搭在王哲的额头上,她的小手凉得像块石头,“你是不是发烧感冒了。”
“没有,我好好的。”王哲尽量得体地甩开席丽丽的手,他现在有点恐惧眼前这个人,“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你梦见什么了?”她好像非常感兴趣,用胳膊支着下巴,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全忘了,我从来都记不住梦中的情景。”
“你再好好想想。”席丽丽引导他说。
王哲使劲摇摇头,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她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你昨晚梦见了什么?”王哲突然问。
“我嘛,”席丽丽愣了一下,说,“什么都没梦到。”
“真的?”
“真的。”
王哲看不出她说没说实话。他想干脆说出那件事,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那句话好像害羞似的。
“我一会儿去逛街了,顺便见个朋友。”席丽丽把空碗端进厨房,便走出来。
“去吧,多带点钱。”王哲继续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片,贼眉鼠眼地看着她。
席丽丽在卧室里换衣服,换完衣服开始描眉画眼。化妆其实是把双刃剑,有时候越描越难看,可惜大部分女人都蒙在鼓里,因为没人敢对她们说实话。
王哲一边吃一边瞄着卧室那张梳妆台,他觉得席丽丽今天的用时格外长,尤其是眉毛,描了一遍又一遍,两条眉毛都快挨上了,像妖精。
终于完事了,席丽丽转过头,挤出一抹笑容,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其实就算是她涂成大花瓜王哲也会说好看,好看。
“你今天什么班?”
“早班。”其实今天王哲休息。
席丽丽抬头看了看挂表,说:“别迟到了。”
“我知道,你先走吧。”
席丽丽刚一出门,王哲立刻窜进卧室,慌里慌张地换上一套新衣服,顺手把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帽沿故意压得很低。王哲趴在梳妆台上照了照镜子,他很满意,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像个蹩脚的私家侦探。
王哲蹑手蹑脚地跑到单元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看到席丽丽愈来愈远的背影,她的走路姿势很奇特,身体一跳一跳的,像是踩在两根弹簧上。
出了小区的大门,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调头朝北驶去。车子刚离开,王哲就跳到马路旁,钻进一辆待客的出租车,他让司机跟着前面那辆车。
席丽丽在市商业街前下了车,走了几步便拐进一家时装店。王哲买了一张报纸,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他知道席丽丽马上就会出来,因为她根本消费不起那家店售卖的商品。
可是他判断错了,席丽丽根本没有出来的意思。
王哲忽略了一件事:看是不花钱的。
王哲站累了,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摊开报纸遮住脸。路过的游客纷纷歪头看他,嘴里嘀嘀咕咕的。王哲不为所动,跟踪就要有个跟踪的样子嘛。
一个小时过去了,席丽丽还没有出来,王哲坐不住了,在里面闲逛一个小时,导购员可能会杀人灭口的。
王哲收起报纸,磨磨蹭蹭地进了服饰店,店里立着各式各样的模特,每张脸都像是席丽丽的,或许她就藏在模特中间吧。
店里没几个顾客,三名穿黑制服的导购员正聊着昨晚的连续剧,那部剧王哲也看了,无聊透顶,想起来就头疼。
王哲在里面转了转,都是些女士高档用品,他一个大小伙子显得格外醒目,导购小姐不聊电视剧了,全都看着他,好像他就是剧中的男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