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每年的清明节，母亲总是带着我们到虞山公墓去“看望”父亲，烧几炷香、化些纸钱，祭祀默哀，寄托我们的思念。母亲总是带着病体一步三歇地走得汗水淋漓，气喘吁吁。但她还是坚持着、坚持着，她怎么也丢不下梦里常回的亲人。最后，母亲终于熬过了这最困难的时刻，用她那受伤的心灵，靠着自己的拼搏、亲友的资助，带着这三个未成年的儿女在艰难中跋涉。每天顶着星星出门打工挣钱，背着月亮回家缝补浆洗，花白的头发过早地布满了她的头顶，岁月的利刃在她的额上刻下了深深的纹道。苦呵，生活的担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我们兄妹长大成人了，生活好起来了，可是母亲却一病不起，那苍白的脸色、失神的眼睛、无力的咳嗽、猛烈的气喘，在我们的心坎上罩上了一块阴影。我们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一下母亲，我们出差回家，带回的是母亲最爱吃的柑桔。我们知道，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担惊受怕、积劳成疾。我们在医院里整日整日地陪着她，祈求医生能有起回天之求，企求药店里有长生不老的之药，让母亲的病好起来，好在这个已经富起来的世上多活几年。可是，母亲的病一日重于一日，我们的心也越来越沉重。正在这时，党和政府要为我们的父亲平反了，我们高兴得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说：“世上还是好人多。”母亲在病床上欣慰地笑了，那紧锁着的皱纹里涌动着压抑的痛苦。她努力地喘着气，嘴唇吃力地动了动，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是儿女们却不愿意母亲率然离去，这正是苦尽甘来的时候，妈妈，你苦了一辈子，还没有享上清福，你不能匆匆地离我们而去，好日子还刚开了个头。可是，她安然地闭上了双眼，心安理得、安祥而平静地离我们而去了，无牵无挂，不留一丝忧虑，她很放心地去寻找父亲了。那天是清明的后一天，与父亲的走去相差十五年零二天。
而今，每年的清明，我们总是要去父母的墓地上，烧几炷香、磕几个头，凭吊、怀念我们的亲人。汽车在浓荫蔽日的虞山公路上迂回前进，几分钟，我们的车就到了父母的墓前，我们心中默默地惦念着安息的双亲。如果他们晚走几年，就会感受到历史还是公正的，好人得到了平反、恶人得到了惩罚。儿女现在都很幸福，你们可以真正地长眠于绿色苍翠之中了。
（发表于2003年5月南京《紫竹园》）
老人的情怀
老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有人很轻松，有人很沉重。总之，生命之花人人开放，有五彩缤纷，也有黯然无光，不管是五彩缤纷也好，黯然无光也好，死亡是其同一归途。死亡只是一个过程。而如何让自己的生命之花越开越光彩，达到一个比较完美的境界，那是我们应有的认知及走向。
中国著名影星刘晓庆年近花甲，却越来越有魅力，仍活跃在舞台上。曾以为女人到了这样的年龄，尤其是艺人，必然是退居后台或做配角或培养新人，没想到刘晓庆却如常青树般越长越挺拔。刘晓庆笑称自己是“老得快乐”，也只有像她这样有自信有魅力的女人才有如此霸气，敢说这四个字！没有随手可得的成功，刘晓庆的老有所乐，也不是一帆风顺。曾经她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突然跌入低谷，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同行的冷眼，以为自己就这样失败，她甚至想到过退出影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再看世界，会更宽容，如今的刘晓庆眉宇间流露出镇定自若，令人在不知不觉中为其由衷折服，这样的女人真可谓生命之花开得光彩照人！
一个人能越老越潇洒，越老越快乐，才是最完整的收场。年轻人的潇洒，颇令人羡慕，但只是一时，毕竟没有人能将潇洒进行到底，重要的是那份心态！这话很多人都会说，却不知怎么做。有人不顾年龄一味扮嫩，可青春终究如小鸟飞去不再回来。与其欲盖弥彰，不如淡然自若地接受“老”！少女有少女的妩媚，少妇有少妇的风韵，而老人也有老人的情怀！而要老得心态仍像青春那样的光彩洒脱，却是值得一辈子去细心体味的。有些人不到60岁就老气横秋，暮气十足，精神萎靡，风采不在，殊不知，人体如同一个大的化工厂，你有什么样的想法，身体就进行什么样的化学合成。我们身上的各种病都是来自每个人的各种不平的心情。温蕴、随和、平静、乐观，这是健康长寿的要诀。古人说，静以养生，俭以养德，是一点也没错的。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爱别人，更爱自己，让自己永远光彩，让自己快快乐乐地活着。
那么，什么样的晚年生活才算得上“光彩洒脱”？其一，不要生气。生气是人的一种情绪现象，生气不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使本来不如意的事情更加糟糕。生气有害于身心健康，甚至是自己摧残自己。有人说：“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人说：“愤怒使别人遭殃，但受害最大的却是自己。”清末文人阎景铭写过一首《不气歌》，颇为风趣：“他人气我我不气，我本无心他来气。倘若生气中他计，气出病来无人替。请来医生将病治，反说气病治非易。气之危害太可惧，诚恐因气将命废。我今尝过气中味，不气不气真不气！”为了自己，我们不该发脾气！其二，我们时时要保持心态平衡，要忘记过去的成绩和辉煌，要呵护现在的所拥有的，珍惜你所经历的，把握你未来的。其三，我们老年朋友要记住这样一首顺口溜：“厚厚薄薄一本书，浓浓淡淡一壶酒，风雨过来人，笑在云开后。当放手，就放手，万千新人在后头；该享受，就享受，花花俏俏赶潮流。晨歌夕舞为健康，太阳累了有星斗。拼拼搏搏一局棋，颠颠簸簸一叶舟，懂得就珍惜，珍惜就富有。能疾走，就疾走，发挥余热抓火候；该加油，就加油，读书读到古稀后。只想今天干什么，休问年龄七八九。”
“休问年龄七八九”，这样的老人活得多么光彩漂亮！人生中的荣辱沉浮名利地位，在他们心中被洗涤得干干净净，老到“百岁之外”之后，自然是“人生自古谁无死”。老子说：“适者，来也；去者，顺也。”死，也要“留取丹心照汗青”。具有这样的生死观，也是老年人的一种潇洒，应当成为人生最后的追求。我们要越老越有神彩！这就是我们老年人的情怀！
（发表于2011年3月2日《老年报》）
尚湖的傍晚
尚湖去过无数次，去了只是吃茶、打牌，尽情地消闲，无暇去赏及她的翠绿与清纯。这一次是在疗养院疗养，晚饭后，在尚湖边的林荫大道上散步，把尚湖的傍晚赏了个够。沿湖打抹上了夕阳的最后一片余晖，柔和而温馨。我仿佛是把自己悠闲的心情晾晒在尚湖边，让桔红的阳光熨烫着，细细品赏那流动的风景、飘逝的遐想。
我最是喜欢亮灿灿的傍晚，那火红的太阳已经失去了炙烤的肆虐，从虞山的背影里滑落了，而山边依然盛开着鲜艳的彩云，那彩云不时变换着多姿的形态，视野开阔，惹看极了：连着山坡的，是一团团滚动的“羊群”；一层一层、一簇一簇堆积着的，是一个大大的蛋糕，滴漏了太多的奶油，一点一点地往下淌；而云层的顶端，则是一片飘逸的飞絮，轻盈地勾勒着浮动的轨迹，细细长长而渐远渐淡的云丝，一如袅袅的炊烟在晴朗幽静的山坡上自在逍遥。或许，这就是神仙漫步的踪迹吧，云丝的那头，可是仙宫？
“飘渺轻烟绕虞山，朦胧薄雾笼尚湖”，尚湖的意象常常是祥和的，当我在湖畔散步时，瞧见喧闹渐渐趋于平静，半入城的山静静地卧着，尚湖的四周清静得特别闲致，袅袅的炊烟不紧不慢地升腾着，仿佛油画重彩勾勒的轮廓。整齐的乡舍一排排地紧挨着，偶有三五个参差地摆着不安的姿势。夕阳余晖下，沿湖仿佛是一片银水金地，透过来的余辉被竹丛编筛得一地碎金，慢慢地，这光彩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着，直到把人送进一个静谧的夜晚。
当湖对岸的鸟群探头鸣叫的时候，夜幕已渐拢过来了，尚湖便无声无息地换上了浓黑的礼装。
你可曾见过湖边夜钓的闲景？沿湖的夜钓，让人感到一份舒适、一份惬意。月光似碎银撒在湖面上，那鲜亮的浮子在湖面上经经地抖动，无声无息，平添了些许幽静，让人真的是牵回了美丽的传说：一位隐者在此垂钓的身影，他为了躲避殷纣暴政，不远千里弃官隐居于此，以期得到一份清净和安宁。尚湖，便因这位隐者——姜太公姜尚的名字而得名。环绕的虞山都睡着了，稀疏的树筛一床斑斓的月光温暖着各人的梦，清澈的湖水婉转地唱着，仿佛给梦轻轻哼着催眠曲；偶尔有尖细的汽笛声，不甘喧闹划过夜空挤了过来。
而夜钓的人们，时不时提起钓杆，看一看是否牵来了金灿灿、银闪闪的梦，倾而复又放回水中，蹲一尊完美的雕像企盼着。那上指或下斜的钓杆，在皓月与碧水中辉映出悠长的单边书名号；或许，这就是一本书吧，书名藏在梦境里，书趣该会是一章一节的心情了。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尚湖的傍晚给人凉快与舒适的心情。
校园二景
石榴花
在小学工作近四十年，我忽然发现，校园里的石榴花是最耀眼的花卉。
刚过100岁生日的学校，不仅林木参天，而且花卉满园。满园花卉大多有着不小的年岁，那棵柿子树与学校同岁，那几棵紫薇也有好几十年了。冬天里，东大楼高年级门前的腊梅，金花爆枝，郁香扑鼻；春天里，北西侧综合楼前两个小花台中，爆满了成串的迎春花，枝杆攀附，黄白相拥，似点点金黄繁星，撒落于绿坪之中，一块校友赠送的雕塑矗立其中，给花圃点缀上了几分童气，煞是好看。在中低年级教学楼前的广玉兰，银花簇拥，亭亭玉立；紫薇、月季、夹竹桃、海棠等顺应季节争相绽放，将整个校园装扮得分外迷人。而在五月，随着许多花卉的渐次隐退，便是有极强视觉冲击力的石榴花盛放。
我欣赏着那亮丽鲜艳的石榴花，如小花瓶的花朵，花托里的花瓣红得发亮，花蕊也是红的，而点缀其中的花粉，却金黄得耀眼。石榴花绝对算不得张扬的花卉，但只要你细看，那种碧绿、那种金黄、那种艳红，绝对充满了青春的张力。这时一群六年级的同学走上来说：“陆老师，你在看啥？”我回过头对他们说：“你们看，这石榴花好看么？”“好看！”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答道。“你们知道吗，这棵石榴树有四十多年的树龄了。”“啊，这么大了。”同学们有些惊讶。“你们要毕业了，今后多回来闻闻这石榴花的清香，尝尝这石榴的醇甜，不能忘了啊。”我是在对他们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三十多年了，我想说石榴花再见了，可我又真的忘不了它，更忘不了与学生相处的日子。
不是么，我进这小学教书时，这棵石榴树已经根深叶茂了，我在这石榴花的清香中，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现在我就要退休了，看着这一群群即将离校的小学生，我陷入了深深的情感之中。蓦然，我觉得这活泼泼的小学生不正是这旺盛鲜艳的石榴花吗，在那碧绿的叶片里面，蠢蠢欲动，清澈可爱，充満了旺盛的生命气息。我想，金黄色的秋天一来到，这朵朵闪亮的石榴花就会变成一只只硕大的石榴。每颗石榴都咧着嘴，露出灿烂的石榴籽。那时就会给小小校园增添无穷喜庆、吉祥的丰收气氛。每个老师都会发出由衷的笑，笑得像这盛开的石榴花。
太湖石
在我们校园的一角，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假山，说山算不上，只是几块光洁多孔的太湖石垒成了几个小小的景点。说假也未必，这些却是真正的太湖石。其气势比不上那些名园里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石山石林，也不及那些官宦富豪家花园中玲珑剔透、浑穆古朴的假山。假山虽小，在已有百年历史的校园里，即使是岁月的风尘多有变迁，世上风起云涌，斗天斗地，它却是稳坐院内，与世无争；校园里书声歌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它却又不燥不烦，默默无闻。它总是那样的超凡脱俗，风尘不染。校园内的太湖石假山也经过了多次搬移，从外搬到里，从东移到西，越搬越少，越垒越简，垒来垒去却是万变不离其宗，它总是能挺胸昂首地立于绿树藤蔓的掩映下，它多孔婀娜，秀气横溢，藏于校院的一角，或形奇、或色艳，灵秀飘逸；或纹美、或质佳，凝重深沉。时而与香樟为伴，时而与绿叶相映；时而又落落大方，时而又默然自谦。那如三山五岳之态，百洞千壑之形，令人悦目舒心，神思悠悠。但是那一块块默然无声的太湖石经过流水的侵蚀和时间的磨砺，变得更加玲珑婀娜、娟秀挺拔。那流动的曲线刚中带柔，让人想起水的波纹，委婉清澈；笔立的身躯柔中见刚，犹如不可侵犯的勇士，却又让人想到了百年风雨浇涛的校园，“乃太湖石骨，浪击波涤，年久孔穴自生。”
现在，它与碑文共立，与彩亭相伴，隐隐然有移天缩地之意，幽幽然得山水之真谛，傍于碑帖，胜似碑帖，一百年校园风雨史与碑文共睹。经历了百年风雨洗涤，这块太湖石就是校园百变的见证，也是它在岁岁年年中坚定顽强地装扮着校园。多少年来，我一直认为石头冰凉没有生命，而它似乎有了生命，有了情感。世间本无永恒，时间改变一切。而我们校园里的太湖石，却生生息息地延续着它的生命。
（发表于2007年11月8日《常熟日报》虞山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