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时甜到忧伤
文/眷尔
有些时候的幸福,就像是一颗梅心糖,甜到酸,甜到忧伤。
——引子
【一】在你说快点走,我的心都凉透。
我其实早就知道,当家门口那个矮小的鞋柜中放着的一双新款的男式拖鞋很久很久没有被穿过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我的父亲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开始的时候我还抱有满心希望,一有电话、一有敲门声我就觉得那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回来了,兴冲冲得满盈着欢乐等待着父亲的回归,他是不是会送我他答应给我的龙猫抱枕。只是,后来失望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打给家里的电话也越来越少。最后的最后,我盼来的,只有写着母亲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还有,母亲拿着那些薄薄纸头的叹气声。
而那个时候,我才刚上初一。
我最生气的是,当我还在对父亲这么不负责任抛弃我母女俩而愤愤不平抱怨的时候,母亲当着我的面在那些薄薄的纸片上签下了大名,然后依然很冷静地和我说:“美娜,你和你爸走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看别人的家庭突然之间粉碎一样,毫无心痛,毫无表情。简简单单地一句话,我像是被浇下一大桶水一样,站在她面前的我,巴扎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母亲一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却在此刻,果断得让我心碎,那桶水似乎一下子把我浇得透心凉,让我淋得柔肠寸断。
母亲开始帮我准备行李:“美娜,今晚你就去你爸的家。”
我站在她面前问她:“妈,为什么这么急?”
母亲没有回应我的话,她只是蒙头不管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使劲塞进行李箱。
“妈……”我强硬地抢走她正在塞的衣服,向地上甩去。
母亲看了看我,她的眼角有泛着点点的泪花,她只是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继续拿起了我最爱的那只毛绒熊玩偶,准备塞进行李箱。
“够了!”那刻,我大吼了出来,将母亲塞进一半的毛绒熊狠狠地抓出摔了出去,由于气力的原因,毛绒熊的衣服被撕破了,线也扯掉了,里面的棉花飘了出来。
那是母亲买给我,最珍爱的玩具。现在也像我的心一样,飘飘落落地,碎了一地。
“妈,你到底要干嘛!”我大吼了出来,伴随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母亲站了起来,她好像又老了一些,好似让她思考这个问题的那几个小时变成了几年那么久,她颤抖地说着字字句句:“这两年来,我一直一个人养着你,我很累,我受够了!”
“妈……妈……”
“你怎么还没有听懂?”母亲有些接近崩溃,她在我面前来回走了很多遍,“是我不要你了!真的受够你了!你现在就给我走,快走!你在我身边就是个累赘!”
“为什么,妈,我一直很听话……”
母亲将我的行李箱“啪”的甩在了我的面前,“地址在里面,快走吧!”
一段时间后,当我再一次踏进这个家的时候,思绪排山倒海,那些藏在心底好多年的情感我都还来不及说出来,却只能哑然沉默,任泪水肆意蔓延。
【二】原来有一些痛,会伤得说不出话。
我其实很不喜欢她,从我的父亲开门出来的那刻,我就不喜欢她。
她穿着红色的大长袍睡衣,站在我父亲的身后,双手环抱着臂膀,好似看好戏一样的看着我。她确实比母亲好看许多,连眼角的皱纹都保养的很好,难怪父亲多久没有回过家。我即便打心底对我父亲这样不负责任的做法很鄙夷,但是无奈自己也只能寄人篱下,只是对这么个处于“第三者”的女人我很是仇恨,我是真想做点什么,因为是她拆散了我的家庭,她让一个本可以幸福的孩子少了那些最初最纯的快乐。
可惜最后,我还是选择一声不吭地将行李拿进了父亲的家。
原来,示弱的方式,就是将自尊轻轻地放在地上,随后厚着脸皮笑。这个期间,可以不说一句话。
踏进家门的那刻,我的脚有些颤抖,从此之后我就不再自由。
“妈妈,她是谁?”躲在那个女人大袍后的男孩露出了一个脑袋,皱紧着眉看着这个突然大包小包行李包拿进家里的我。
女人不吭声,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
父亲很严厉,他对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叫人。
“阿姨……”我无法说出“妈妈”这个词,因为这个词语好似在我的心里它只能给一个人,而那个人,还是前几个小时将我赶出家门的人。
“这孩子!”父亲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是叫妈妈!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新妈妈。”
贝齿紧紧咬着嘴唇,我无法启齿。
然后那个女人走近我,拍了拍我的头:“没关系,孩子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的!没关系……”然后就步履缓慢地拖着鞋皮“啪嗒啪嗒”的进了卧室,在背对我的时候叹了口气。
我的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尾随着那个女人进了卧室。
我从没有见过父亲这么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他在女人后面点头哈腰,似乎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叫我成为懂事听话要有责任要有正义感的好姑娘的父亲了。
人心易变,欢爱无常。
我皱紧着眉,内心百味杂陈,在他们进了卧室后,我捂紧着嘴,蹲在地上,扶着我的行李箱,泣不成声。
良久,我发现当我只顾自己悲伤逆流成河的时候,那个小男孩一直观察着我的举动,他看着我的狼狈样,乖巧地将桌上的面纸盒递给我,我原以为他是一个体贴懂事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嘴角扬起说声谢谢,他突然“噗通”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形势变化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意识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父亲和那个女人从里屋冲了出来,女人抱起小男孩,一脸的心疼:“宝贝,没事吧?摔着哪了?”
“那个姐姐推我……”小男孩指了指我。
百口莫辩,像是胸口中了箭一样,伤得我那么猝不及防。才刚刚发育的孩子,竟然对我耍起了心机。我含着泪,看着父亲,我摇着头,我希望父亲可以还给我个公道,我是他的女儿,他应该信任,可换来的是父亲冷冰冰地话:“去,和弟弟道歉。”
“我为什么道歉?我又没做错,我为什么……”
“还要说谎……”伴随着强烈的一阵风,我的左脸被扇了一个巴掌,脑子一下子嗡住了,“去和弟弟道歉!”父亲又说了一遍。
“爸……”我捂着脸,有数不尽的委屈在胸腔里徘徊,我倔强地抬起头,“爸……”
我只有喊着父亲,我已不会说话。
我的背脊上有一丝丝的凉意,寒遍全身,我的世界就像要塌下来一样,我缓缓地走向弟弟,腿就像灌了铅的沉重。
那一刻我才懂,有一种疼痛是疼得说不出话的,它像是一个绞碎机一样,将我的心来回反复的绞碎,让我来不及喊疼,甚至话都不能说。
“对不起……”我站在女人面前,男孩在女人的怀里对我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我低下了头。
随后我听见父亲闷哼的声音,他转过身,朝里屋走去。留我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和那些行李一样丢弃。“啪”的一下,泪水在地板上晕了开来。
【三】最亲的人,也会面对着你狠狠地捅一刀子下去。
当我将阁楼上的东西逐一清理的时候,男孩站在窄小的阁楼边看着我。
“为什么栽赃我?”我突然问得很平静,似乎绝望像曾薄衣,包裹起了热血沸腾的心。
“我很讨厌你!”男孩回答得很干脆。
我没有说话,他好似对我没有反驳的态度很不满意,狠狠地踢了一下我的行李箱,然后飞奔似得跑下楼。
“对不起”这个词,或许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委屈。在看着自己幸福美满家庭被不相干的陌生人狠狠地挤上一脚,谁都会做出一些无法用理性思维判断的事。我明了,只可惜,我竟然也成为了里面的角色,演绎了这么一个第三者——破坏幸福的第三者。
这个晚上我失眠了,在阁楼上,我突然很想念我的母亲,可是我不会去看她。纵使寂寞成海,我仍然记得她将我赶出家门那刻的样子。我不用去深究其中的原因,正如她说的,我是她的累赘。那么累赘,你那么多余,何必再去看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几周后,父亲将我转移到离男孩学校较近的一所初中里,叮嘱我要照顾男孩一个星期。我答应了,因为这是父亲唯一交给我一件比较重要的任务,我必须好好地完成。男孩起初很反对,走在路上都和我一前一后,做事更觉得我碍手碍脚招人骂,不过没关系,比起男孩心里承受的伤痛,忍辱负重挨着男孩的欺负完成父亲的交代,也算值得。
我是一个善良聪明的女孩,自从被母亲赶出来后,我不再任性,知道若是在家里闹些矛盾,最受伤害的还是我的父亲。所以即便受委屈,我仍是心甘情愿,直到那次放学……
那是夕阳西下的一个黄昏,我照例去男孩学校接他,看到他正在和其他男孩打架。我冲上前赶紧阻止他,他甩下我的手,愤怒地推了我一把:“都是你!”
其他同学都在笑他这么大还要人接,男孩抄起书包就往外跑,我赶紧冲了出去。
“文浩……你等等……”这竟然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些陌生,但是叫的又那么亲昵。
“张美娜,管好你自己。别跟着我!”男孩转过身,停下,离我有一些距离,大声地喊。
我冲上前,拉住他:“我答应爸,要照顾你。”
“你害得我被同学笑,还不够吗!”男孩死死地盯着我,牙齿愤恨地磨在一起,“你害我家成这样,还要帮你妈收尸,还不够吗!”
“你说什么!”我死死地拉住文浩的衣服,他拽了几次也没有拽开,“你给我说清楚!”
男孩好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后来,他竟然狠狠地在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我吃痛地松开手,他快速地跑开了,留我一个人,脑袋放空地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我才意识到什么,飞奔跑向母亲住的地方。
倔强的自己竟然可以一直赌气到现在都没有看过母亲,想想也要几周的时间了,我自责着自己。站在大楼底下的时候,我看到了许多的花圈,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些花圈上配着的白色丝条上,我竟然看到了我母亲的名字,我揉了揉眼睛,确认那是不是恶作剧。
真的是我母亲的名字。
我摇着头,不敢相信看到的,那一刻,我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然后,我看见父亲围着白色的腰带面色凝重地对那些来吊唁我母亲的人说了无数句谢谢的话从楼里走了出来,我和他双目对视的时候,父亲显然有一些吃惊,不过过了一会就微微地对我拉了下嘴角,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别太难过了,那一刻,我的泪水停都停不下来的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我的身体在颤抖,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爸……”
我以为那个时候,我的父亲会走过来,微微得抱起我,或者摸摸我的头,告诉我:“美娜,乖,都过去了……”
只是,在这么一个我需要爱的时候,我竟然还看见了父亲身后的……那个女人。
她竟然出现在了我母亲的吊唁仪式里。
是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我的绝望呢,就像是你觉得那个本就会一直一直在你身后默默注视着你的人会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予温暖,所以你理所当然地向他索取着,却没有想到,他拿着刀子,在你走来的那刻,狠狠地捅了下去。
那种莫名其妙被伤害的滋味远远比那些委屈来的杀伤力强大的多,而那个伤害我的人,竟然是我的父亲。
我狠狠地擦掉自己面颊上的泪,用尽所有的气力,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脚在站起后还微微地颤抖着。
我不说一句话,在看见那个女人后,我甚至没有正视我的父亲。
过道上,都是花圈,我听见了哀乐声。我静静地走进屋子,跪在母亲的黑白框面前,磕了几个响头。
“妈,我来晚了……”
照片里的人笑得很温暖,好像看见了甜蜜的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格外的讽刺。
【四】是你太爱我了,所以决定让我走。
回家,我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出来,我不要和我的父亲住在一起。
父亲跟着我上了阁楼,看着我在整理衣物,有些慌张:“美娜,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要搬出去。”
父亲竟然有些心疼,他的嘴角在抽搐:“你搬……搬去哪?”
“和我妈住一起。”
“美娜,你妈已经走了。”父亲的声音在哽咽,“别走了,我答应你妈好好照顾你的……”
“你知道我妈会死?”我的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我停下了手里的事,我看着眼前掉下眼泪的男人,“你明知道我妈会这样,你那时还整日整夜不回家?!你知道我妈签离婚协议书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美娜……”
“爸,我妈才刚走,你给她留些美好,好吗,我求你了,下次不要再带着那个女人见我妈了……好不好?”
“美娜……你……你听我解释……”父亲抹了一下眼睛,更加慌乱地说。
“爸,别说了。”我停顿了几秒,空气都像凝固似的,气氛压抑得很:“我呆在这儿,一直给你们添麻烦。”
“不,美娜……我和你妈……其实……”
“我心意已决。”
我拿着行李重新踏进了这间房子。
“妈,我回来了……”我大喊了一声,却再也没有人应答了。
轻手关上门。我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毛绒熊静静地躺在了母亲的床上,被抓破的地方已经被母亲拿针线补好了,我拿起毛绒熊,突然,有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那是母亲给我的信。
原来,那个女人不是我们家庭的第三者,她是我母亲的主治医生,那个孩子自然也不是我父亲的,而我的父亲多天没有回家也是随着那个女人为了母亲的病情而四处求医。当知道这个病即使治疗成功痊愈的机会也很渺茫,我的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弃,她无时无刻和病魔做着斗争,只是因为她想留下最后的那些时间,多看我几眼。
信的最后,母亲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