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油灯下,年轻寡妇手足并用地在碾药。做这活较比先前吃力了,巨大的影在壁上晃动得极慢,八音钟仿佛蹲在暗影里。油灯忽然照亮她的脸,三十出头的她显得憔悴。
只才过去了三个春秋啊!年轻寡妇停下喘口气,突然地就呆住了,不动了。
她听到悠悠的笛声在夜空中响起。被夜的低语伴和着,笛声是那么幽秘。她凝神听着,被那笛声感动着。
豆油灯芯向油碗燃下去短下去,短得浸到油,浸得熄了火。凝神听笛的她没有理会,于是月光水样从后窗户漫进屋。
笛在吹乡间颂月的曲——她听得惯熟的曲。这曲引动了她的回忆。
做新娘的她和丈夫走在玉溪老家乡间小路上。月亮好大好圆。那边树林里响着颂月的曲。丈夫笑着把一对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做母亲的她领着娃娃们和丈夫在成春堂后天井拜月。月亮好大好圆。丈夫哼着颂月的曲,启开一只纸匣,那里头卧有会唱歌的八音钟……好似要显示自家的忠心自家的本领,药柜上的八音钟开始欢快地打点。八音钟的唱与笛声交响着。
门杠扭动,年轻寡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去到门边的小儿子,长大三岁的小家伙正在努力掀开门杠。毕竟人小力薄,粗大的门杠不动不摇。母亲晓得儿子的意图,伸手启开了门。
笛声近了,清晰了。十来步远的邻家门口坐着位年轻汉子,金银花藤挡住他的脸。月光照射着他的白布短衫,使他全身仿佛罩着淡淡的银辉。那醉人的美妙的声音就从他手中长管子里流出来。
孩子紧紧倚偎着母亲,小小的身体微微战栗。母亲觉出儿子的激动,她自家何尝不被这笛声俘虏?母子二人立在门口如痴如醉地听。
月在夜空中似一驾银舟缓缓游走,不知名的夜鸟扇着翅在夜空盘旋。月光洒在高低错落的瓦顶上,露珠从檐下花枝滴落打湿檐下人的衣衫……吹笛人抬着竹凳进屋去了,母子二人才觉到夜深了。
“妈妈,他是哪个?”
“新搬来的邱师傅。”母亲关了门插上门杠,“是位细木匠师傅。”抱起小儿子往楼上去。
“多好听哦!他手里能吹响的长管管是哪样?”“笛子。你该困觉啰。”
“刚才我困着的,笛子把我喊醒了……”小家伙毫无倦意地大睁着眼睛,“长管管为哪样会唱歌?它里头可是躲有会唱歌的小人人?”
“没得小人人,它上头有几个小洞洞。”“小洞洞咋个会唱歌嘛?”“是气吹得小洞洞发声响。”“气咋个会让小洞洞发声响嘛?”
“啊呀这娃娃好缠人,”母亲说不清了,“明日你自家去问邱师傅——”把小家伙送进被窝,“困觉困觉,好生困觉!”
母亲吹灭了灯。
忽然,小家伙清晰准确地模仿那笛,哼出那颂月的曲,影映在月光照着的窗户纸上的,是他舞动着的两只小手。
母亲有几分困惑地望着被月光勾勒得清楚的、小家伙又大又圆的耳朵。
幽秘的笛声仿佛还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