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寡妇坐在柜台后紧张地包着“成春堂”最受病家欢迎的成药“琥珀膏”。她的姿态令人想起争分夺秒的计件女工。
“妈,我们学堂去啰——”后天井里大男二男喊说。
“穿暖和些——”母亲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男娃们出了门,药堂里非常安静。太阳照进药堂。八音钟蹲在药橱顶一丝不苟地哒哒哒。远远听得早点小贩们烧饵块——包谷粑粑——米浆粑粑——此起彼伏地叫卖。
突然楼梯一阵响动,是小家伙下楼了。呐喊着“冲啊”
的小家伙把自家认定为蔡松坡将军麾下护国军的一名英勇士兵。
“信儿——悠着点,小心莫掼跤——”楼梯口传来姐姐的声音。
小家伙并不理会,顷刻间鸡鸣狗吠。一连串声响告诉母亲,她的宝贝儿子正尾着护国蔡大将军追击老袁贼为民除害。
“囡(昆明人对女儿的爱称,念作‘neo’),”母亲边忙边唤,“把闹包娃娃领过来!”
“是啰,”姑娘应道,高声对小家伙,“莫迁翻!信儿你莫迁翻唦——”
回答姐姐的是更厉害的乒乒乓乓。
“闹包娃娃!”飞速地包药的母亲虽喜欢孩子玩得这样开心,却又需得保持药铺安静——顾客就要上门了。
母亲求援地望了一眼蹲在药橱顶的八音钟。钟面时针就要指向那洋文的“8”。
那钟仿佛知晓母亲的心思,开始了打点。
叮咚!叮——咚——当……叮咚当……
后天井的冲锋厮杀乒乒乓乓一切吵闹立马在钟声里消失。
叮叮,咚咚,当当当当——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咚——小家伙浑身稀脏地爬进门槛,扬起脸瞪着药橱顶的钟。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当!叮咚当叮咚当!叮——咚——当——当当——当!
小家伙安安静静坐到门槛上神态专注地听着。钟声使他着迷。他的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闪闪烁烁——这五岁男娃正在钟声里编织自家的梦:
星星们互相碰撞……月光织成了银网……一只银蛾子在银网上。
扑腾……圆通寺屋顶的铁马跟风姐姐躲猫猫……云底下雨水滴。
在瓦盆里……蓝的紫的铃铛花你推我我推你……拿冰铁小锤敲。
叮叮糖的小驼子挑着担过来了……
母亲瞧着儿子。她含笑的眼睛在说她晓得孩子想些什么。包药的两只手动作渐次慢下来,母亲和孩子一样爱听八音钟的歌呢。
八音钟歇了唱,文静地蹲伏在药橱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