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后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浪潮也冲进了“三农”校园。在这股浪潮中,朱蕴山通过旅外同乡和芜湖科学图书社购进了不少进步书刊,如《新青年》、《新潮》、《独秀文存》、《唯物论基础知识》、《共产主义A、B、C》、《赤都心史》、《俄乡记程》等。他还在校内组织了“读书会”,组织师生学习进步书刊,宣传马列主义,主张“以俄为师”。国文教员钱杏邨②在课堂上公开宣传十月革命,介绍列宁、高尔基、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的革命事迹和文章,在学生中引起了很大反响。
王明于1920年下半年,作为“三农”第二届学生,考入“三农”学习。同班同学有王逸常、桂尊夏、桂尊秋等人。他们非常要好,还曾“调兰谱”。③
王明由高小步入“三农”,开始并不了解“三农”的培养目标和学习农业专业的意义,但进步的校园环境很快使王明受到熏陶。入学不久,王明写了一首白话诗,题为《进三农》:
(一)
樊迟请学稼,
子曰:吾不如老农。
请学为圃,
子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走出去,
孔子骂他是个小糊涂。
(二)
我今进三农,学农又学圃,
可是我家贫无立锥土。
试问英雄何地可用武?
纵然学了圃和农,
也只象无米难炊之巧妇。
(三)
祖母娘家穷务农,
母亲娘家只有小块圃。
从小到今亲眼见,
两家生活何其苦!
吃不饱来穿不暖,
房子破了没钱补。
(四)
有人说:发展农业能救国,
有人说:发展商业才不落伍。
有人说:发展科学教育与实业,
我国再不受人侮。
倘真农业能救国,
我愿为农又为圃。
王明班级的国文教员就是钱杏邨。钱杏邨渊博的学识、进步的思想对王明的成长起了一定作用。有一次,钱杏邨以《我的家乡》为题,让学生们写一篇作文。王明以及同班同学王逸常、桂尊夏、桂尊秋等人的作文得到了老师的好评。其中桂尊秋的作文,以深厚的感情写出了家乡农民由于受压迫而发出愤怒和反抗的情景。钱杏邨看后大加赞扬,他在评语中写道:“是血泪的文章,是呼吁的作品,是战斗的檄文,思想和艺术都有立为吴山第一峰之慨。”并将此作文和批语抄在墙报上供同学们阅读。
“五四”运动以后,“三农”也成立了各种进步社团,传播新文化和新思想。在朱蕴山、桂月峰等指导下,“三农”成立了学生自治会、读书会,办起了平民夜校,还深入社会,组织了六安农会,号召农民争取实现“永佃权”和“耕者有其田”。1920年秋天,学校组织了爱国剧社,在六安县公演了话剧(当地群众称之为文明戏)《朝鲜亡国惨史》、《不平鸣》、《新家庭》等。这些剧目都由“三农”师生们自导自演,在六安县开创了上演现代戏之先例,引起了群众的极大兴趣,纷纷前来观看。
王明看后写了一首题为《前覆后戒》的五言律诗:
印度遭英灭,朝鲜被日吞。
人民作犬马,财富任牺牲。
祖国睡狮弱,帝强饿虎狰。
同胞快觉醒,奋战以图存!
王明在“三农”时专心读书、成绩优异。“三农”的国文课不同于私塾中的旧式八股文,这里既要求学生会写文言文,又要求学生能作白话文。钱杏邨老师在国文课教学中,反对尊孔读经,积极倡导白话文。王明由于在志诚小学期间,在詹谷堂教育下学过写白话文,所以在“三农”期间的国文课成绩很优异。
据同班同学王逸常回忆:
“我与陈绍禹都是班上学习较好的同学。当时老师批改的作文本,每次都按写作的好坏次序发放,最好的放第一本。每次发放的第一本不是我的,就是陈绍禹的。凡写文言文时,往往我是第一本,凡写白话文时,陈绍禹往往是第一本。他的白话文写得很生动。”
“三农”作为新式学校,开设了英文课和理科、农科等私塾中没有的学科。这对王明而言虽然学来有些吃力,但他以极大的兴趣去攻读这些学科,特别是英文。王明学外语的自然条件并不算好,但他肯读,肯背,所以进步很快。
王逸常回忆说:“陈绍禹舌胎突突的,学习外语自然条件不好,可是他肯读,常常反复地练,所以,英文也学得不错。”
王明后来到苏联后,俄语学习的快,这与他在“三农”的英语基础及其学外语肯花力气是分不开的。
两千多年前的孟子曾经总结过一条人才成长的规律:“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王明作为对历史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人物,学习是刻苦用功的。假期是学生的天堂,但寒暑假对于王明,倒像是改换学习地点的学期延长。在“三农”期间,王明的假期也主要是在学习中度过的。
据他的妹妹王营回忆:“上中学及大学后,由于科目多,学习就更忙了。每年放寒暑假后,他要带一些同学到家里来,父母就专门为他准备一间房子,让他和同学一起学习。他们经常十几人一起,上午看书,下午讨论学习中的疑难问题。由于学习努力,绍禹的成绩一直是很好的。即使有时某门功课差些,他也会认真去找原因,花更多时间去学习,直到学好。他还注意劳逸结合,在学习之余,总爱约几个同学一起到城外去钓鱼,轻松一下。”“三农”的新潮思想和民主空气,对王明的思想发展也产生了影响。在校园内王明还只是一个认真学习的普通学生,回到家中,王明也可以算是一位激进的反封建斗士了。
“当时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妇女都要缠脚。绍禹在六安读书回家时,就不准我们缠脚。他每天起得早,只要看见谁缠了脚布,不管脏不脏,一概要扯掉。开始大家有点想不通,所以扯掉又包上。绍禹就多次给妈妈及姐妹做工作,说明缠脚的害处,大家觉得对。以后姑姑和我们姐妹几个就没有再缠脚了。绍禹还反对我们扎耳朵、吊耳环,总是把姐妹耳环的线剪断。”
不过,在“三农”学习时的王明虽然也参加了一系列进步学生运动,但他基本上以学习为主,只是学生运动中的普通一员,而且有时还落到了学生运动的后面。
下列三件事,可见王明当时的思想和活动状况:
一是参加抵制日货运动。
“三农”是皖西新文化运动的火种。1919年“五四”运动的消息传到刚刚成立两个多月的“三农”,“三农”就沸腾了。在校长沈子修、学监桂月峰、文读朱蕴山的支持与指导下,“三农”学生联合六安县内其他学校学生,于5月8日在县里举行了游行示威,声讨曹、陆、章三个卖国贼,积极支持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
在“五四”运动后,“三农”学生开展了抵制日货运动。他们组织了日货纠察队,首先把自己日常用的洋皂、洋毛巾、洋布、洋瓷器、洋伞等日货集中到县里的老衙门台上,浇上汽油,当众烧毁。然后同学们在校长沈子修发表演说之后,举行了游行示威。同学们边走边唱:“黑奴红种相促进,唯我黄人梦未醒……”同学们的爱国热情也感染了县里的工人和市民们,他们也纷纷自动参加到游行队伍中来,开展抵制日货运动。
王明虽然只是这场运动的参加者之一,但砸了洋瓷盆,换上土制的陶瓷盆,上街宣讲抵制日货的意义,对于激励王明在内的青年学生们的爱国热情,是会产生一定影响的。
二是参加声援“六·二”运动。
1921年,安徽省政府在编制预算时,将前两年节存的教育经费拨给“公益维持会”,作为省议会三届选举之用。这件事引起了安徽省教育界人士的极大愤慨。6月2日,省议会设宴欢送倪道朗、马联甲等议员去蚌埠参加6月7日安徽省军阀倪嗣冲生祠落成典礼。他们走后,议会讨论教育经费一事就将延长无期。于是,省教职工联合会和学生联合会一面推选代表到省议会请愿,一面集合师生到码头把守,不准他们上船。当师生请愿代表到达省议会门口要求议长接见时,马联甲下令军警开枪,当场打死打伤学生50余人,其中以六安、英山、瞿山三县死伤学生最多。被打死的学生中有英山县的姜高畸和合肥的周肇启等人。姜高畸等人惨遭杀害,引起“三农”学生和全省人民的愤慨。
“三农”学生们在6月3日接到“六·二”惨案通电后,立即整队上街游行示威,发动全县实行罢课、罢工、罢市,并成立了“六·二”惨案后援会。“三农”选派桂尊秋、张月潭、李元儒、万重远、戴汝成等人,星夜赶赴省会安庆,与全省各地代表一起,向省长聂宪藩提出抗议,在军阀马联甲公署门前示威。学生们散发传单,声讨马联甲罪行,搜索省议长和“公益维持会”分子,痛打了怀宁地方检察长刘以带及反动议员马仲武,同时向死难家属表示慰问。当时,省学联以许继慎(六安人)、舒传贤(瞿山人)为核心,使斗争迅速发展,并得到京、沪和长江中下游各省学联的驰电声援。
北京的教育部见众怒难犯,电示安徽省教育厅出面调停。省政府被迫答应:维持增加教育经费案;惩办凶手;承认死者姜高畸、周肇基为烈士,拨6000元为抚恤金,4000元为安葬费,在安庆菱湖公园修建祠墓和血衣亭,给受伤学生每人每年补助调养费31元。至此,“六·二”事件才基本平息下来。
王明也参加了这次运动,为悼念姜高畸等死难同学,他还写了题为《高琦不死》的诗予以纪念:
死于军阀手,活在青年心。
英雄倒一个,继起千万人。
据王明“三农”同学王逸常和桂尊秋等人回忆,王明在“三农”期间参加了一系列进步学生运动。不过。在运动中王明态度不激进,较温和。“当时,学校分成两派,保守派与激进派。陈绍禹既不站在激进派一边,也不站在保守派一边,而是站在中间立场,采取温和态度。”
三是反对刘先黎继任校长。
进入1924年,“三农”在沈子修、桂月峰等人的领导下,在安徽境内已是以民主激进闻名,这也引起了安徽省军阀政府的仇视。1924年初,安徽省教育厅下令撤换沈子修的校长职务,任命刘先黎为校长。
学监桂月峰、进步教师钱杏邨等为此忿然离开了学校。
沈子修是安徽省著名的教育家、激进的民主人士。他主持“三农”期间,以民主科学为旗帜,使“三农”成了安徽省传播新文化的重要阵地。省教育厅任命的刘先黎则是一个思想顽固保守的封建卫道士。他来到“三农”后,拉拢社会上的士绅官吏,压制学校的进步势力,在“三农”刮起了一股复古守旧风,引起了广大师生的不满。
刘先黎先是用小恩小惠来分化瓦解学生:宣布王明等家境贫寒的学生可以免交伙食费和其他费用,以此换取一部分学生支持他;然后又对一些坚决反对他倒行逆施的进步学生施以强力。有一天晚上,刘先黎召集全校人员大会,事先请来的军警布满了会场。大会开始后,刘先黎首先登台讲了一套封建教育的规则,然后就当众宣布逮捕刘焕西等进步学生。会场顿时大乱,学生们冲上台去,与军警发生了冲突。
在这场反对刘先黎继任校长的斗争中,全校400名学生被开除了180名,其中包括一大批即将毕业的学生。然而,此时仍以“唯有读书高”为宗旨的王明,却站到了支持刘先黎的一边。
据反对刘先黎继任校长的当事人桂尊秋回忆说:
“全校百分之八十的学生反对刘先黎,只有陈绍禹等少数人支持他。陈绍禹甚至支持刘先黎用武力镇压学生。我当时就跑到六安附近的农村,后来回了家,也顾不得毕业不毕业之事。后来,听说刘先黎把所谓‘闹事者’都开除了。我也被开除了。陈绍禹是毕业离校的。”
在反对刘先黎继任校长的这场斗争中,王明站到了广大同学的对立面,拥护武力镇压学生的反动校长刘先黎。这固然与王明家境贫困,需要校方给予照顾有关。但也反映出在新旧思想冲突的年代,王明虽然接受了一些进步思想和现代文化知识,可是古老的封建礼教仍然束缚着王明,贪虚荣、求名利仍然主导着王明的思想。就是在接受马克思主义,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王明也没有能够彻底摆脱“唯书”、“唯上”的束缚,这在几年以后的莫斯科中山大学,有着更为充分的表现。
五、进“商大”
1924年夏,王明由安徽省立第三甲种农业学校毕业后,考入国立武昌商科大学,简称“商大”。
“商大”创办于1920年,位于武昌三道街,是在原武昌商业专门学校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是武汉大学的前身,武汉大学就是由商科大学、中华大学和高师等校联合而成立的。“商大”是国立大学,实行公费制,设有财经系、商业系、会计系、经济学系等专业。它除开设许多财经方面的专业课外,还开设英、日、法等外语课。学校学制五年,其中预科一年,本科四年。
王明考入“商大”后,先进预科学习,住在商大学生宿舍一栋寝室。和他同班的有远房弟弟陈一新(陈绍燧)、老乡程兆溟,以及梁仲民、詹禹生、陈楫生、胡佩禹等人。
王明之所以报考商大,由“农”转“商”,也可能受其父亲做过小生意的影响。不过,商大是国立学校,实行公费就读,这恐怕是吸引家境贫穷的王明前来就读的主要原因。
入学前,虽然父母亲都支持王明到武汉上大学,但怎奈家境贫寒,无力为其凑足路费和上学的经费,只得向别人借钱。王明不仅在金家寨向亲朋好友借,还跑到15里外的袁家岭向友人借。他东借西凑,仍是不足,最后还是母亲喻幼华把半生零星积攒的七块大洋全部拿出来,才勉强凑够。
王明为此曾挥泪写下了题为《七块大洋》的诗篇,抒发了对慈母的感激之情:
枕边摸索七元洋,慈母交儿泪两行;
知道此钱升学少,半生辛苦积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