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小休,随手取一本书来看,恰好看到冰心的一段故事,不禁微笑。
冰心,名谢婉莹,其人堪称剑胆琴心,小的时候学的是骑马打枪,潇洒男装,有秋瑾之风;渐长,侠气微收,女儿态毕现,天资聪颖,秀外慧中,可称东方女性中的瑰宝。晚年有人问梁实秋先生冰心如何,梁先生回答:“长得很好。”可见其当时在那个圈子里的魅力。
给这样的女孩子送东西,香囊、顾绣可以,手枪,宝刀也无不可,然而,却有人送醋给她,岂不是怪事?
事情的确是有的,有人不但送醋给她,而且是送了一大坛。
送醋的就是林徽因。
起因是冰心写了本小说《太太的客厅》,里面有个似曾相识的人家,妻子风流大方,把倾慕者弄得团团转,丈夫木讷老实,只能无言尴尬。
就有人附会说这恐怕写的是林徽因和梁思成了,因为林徽因活泼大方,家中是当时有名的沙龙所在,而梁思成沉默寡言,在来宾的高谈阔论中往往少见身影。
冰心并不否认。
在林梁婚姻中,梁家家世辉煌,本人又是建筑大家,但家中的风采,却似乎被林徽因采尽,当时的女性舆论,颇有替梁思成不平者。看来冰心也是若有若无的有感而发。
而林徽因何许人也?外表秀丽,内里刚烈,为了保护北京古城墙敢对彭真、万里口出不逊的人物,捅这个马蜂窝结果会怎样?
当时林徽因不在北京,去了山西考察建筑,大家不禁拭目以待,想看看这位才女回来怎样收拾这个局面。
是和冰心来个笔墨大战?还是干脆去来个当面对质打官司?
林徽因回来看到这篇文章,竟然只是嫣然一笑,叫人把太原捎来的老陈醋给冰心送去一大坛。
可以想象冰心看到这一大坛醋的感受。
恼羞成怒?
我想,她更可能会大笑一场。
因为她毕竟是冰心,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冰心,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一定会被这种幽默逗笑的。
在日本,也有过类似的趣闻,只不过对象相反,是山口百惠结婚的时候,新郎三浦友和简直像参加了中国足球队,收到大量寄来的刀片、安眠药和上吊绳,以及无数谴责他娶山口百惠是鲜花插上牛粪的信件,都是那些偶像被夺的影迷们愤怒的表示。
看来,老实木讷的梁思成居然得到了和山口百惠一样的待遇,连冰心这样出色的女性都来给他鸣不平了。
也许只有鬼精灵的林徽因,才能从冰心的文字后面读出那一丝酸酸的醋意来。
看来,林徽因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想她看到能有冰心这样优秀的女子来吃醋,心里只怕是既惊又喜的感觉吧——而送一坛子醋的处理方法,也实在是妙极了,还带了一点小女子炫耀老公的俏皮,竟让人生不起气来。
看林梁合影,林的笑容总是一如的灿烂。
有这样灿烂笑容的女子,一定是嫁了个好老公。
妻子有这样灿烂的笑容,老公大概也一定很幸福。
忽然想,梁思成是个出色的工程师,冰心的父亲谢葆璋是来远舰轮机大副,也是个搞技术的,都说女儿的梦中情人多半有些像父亲,看来,说冰心吃一点醋,还真不是一点根据没有呢。
吴文藻也堪称一代风流了,唉,莫非女人总是没有知足的时候?
一世纪的风流
有朋友提到军事家蒋百里和林徽因还有间接的关系,当时大吃一惊,心想这两位年龄相差很大,似乎也没有绯闻……仔细想想,其实蒋百里和林徽因还真是一个圈子里的,两个人和这个圈子里的一位潇洒狂生都有缘分,那就是被称为至情至性的康桥诗人徐志摩。
蒋和徐的关系很近,徐志摩与前妻张幼仪的婚姻是蒋百里的撮合,因为蒋是徐的亲戚加好友(徐的姑父是蒋的堂兄,对了,顺便说一句,金庸是徐的表弟,小的时候两个人感情还不错呢),而张幼仪的哥哥张君劢也是蒋百里的朋友,两家在蒋的寓所相遇,张君劢极看重徐志摩的诗人才气,徐父则看重张氏的家柄,遂订婚。此后蒋、张介绍徐志摩拜梁启超为师。
因了这个关系,徐志摩通过梁启超父子的关系出洋,在伦敦结识了才女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此后就迷恋上了林徽因。
徐志摩的浪漫不可救药,已到天地无用的地步。张幼仪是才女加美女,学贯中西而且性格娴淑,出身显赫而不骄纵,对志摩极好,按说可算佳偶。张是传统的窈窕淑女,但这种温柔的结果适得其反,徐诗人情怀,总喜欢感情上有些波浪才能找着感觉,因此对如此平静的爱情无法接受。后来徐张离婚徐志摩对张幼仪有不少暗面评价,说起来无非是第一封建包办,第二缺乏共同语言,第三没有感情。其实三个理由都拿不上台面,“封建包办”反映的是徐志摩自己的革命精神,这个精神是结识了一大帮欧洲文化人比如罗素以后产生的,这些人无一不是风流债一筐,看得志摩不免神往;缺乏共同语言难以理解,因为幼仪受过中西双重教育(徐很早就说幼仪是“乡下土包子”,不知道此言何来),和徐离婚后做到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的副总裁,两个人并无文化隔阂;没有感情一说可谓牵强,因为后世同情徐的朋友说法都是两人极不相容,而看徐没有见到林徽因时自己的评价,却说他们“伉俪情深”,而且写过诗表达两人的爱情。我的看法志摩当时是个少年狂童,还不懂得负责任,说这些话更多的是安慰自己的良心吧,反正幼仪越不和他相配,他心里边的歉疚就越可以少些。看志摩给幼仪的离别句子——“彼此重见生命之曙光,不世之荣业”、“故转夜为日,转地狱为天堂,直指顾间事矣……”记得当时还有一首诗,好像什么月白,青天,还却自由身之类的话,全是自己的快活,可见从来没有从妻子角度考虑过。可是当时张幼仪正怀着身孕,看看后来回忆文章中对两人当时对话的记录,徐志摩正在紧追林徽因,一听说幼仪怀孕便说:“把孩子打掉。”那年月打胎是危险的。张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徐说:“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张幼仪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女性,此后终生对徐志摩的风流韵事缄口不提,自强不息,在志摩百年后曰: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志摩当时还有着追求“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人”的期待,读到此处不禁长叹——唉,志摩太残忍!
徐见到林徽因后便开始拼力猛攻,——别忘了林徽因与他老师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已有婚约,而徐与梁思成还是朋友!徐志摩是从来没有这种心理障碍的。当时十六岁的林也是多情种子,面对“中国的雪莱”前来进攻不免陶醉,按照在伦敦的交往轨迹分析,两个人应该是相恋而不是徐单相思。那时候诗人怎么如此吃香?
幸而——注意我用了幸而二字——此事没有成功。林的老爹林长民比较清醒,他和徐志摩也是朋友,甚至曾以情人书信的方式做过文字游戏(这个后世之人可能感到奇怪,其实和凝以下,中国古代的文人常玩这个游戏,还经常把朝廷比成恋爱对象呢,不足为奇),对此事一直持反对态度。可是我以为这件事的关键还是林徽因自己。她恋爱是恋爱了,可是并不糊涂,这是个飘逸如风的女子,也是唯一能在徐诗人魅力下超脱的女子,不可谓不奇。
林徽因对徐志摩的决裂,大概就发生在徐逼着怀孕的张幼仪签字离婚的一瞬吧。她后来说徐志摩也是一个会欢喜穿粉红绣花鞋女子的那种人,可算看透了志摩风流背后不负责任的本质。
所以当徐志摩要求林徽因“许他一个未来”,林徽因乖巧地回绝了,她并非对徐志摩没有感情,但是明白此人终非佳偶,一句:“你能帮我扛心里的重担吗?它会像千斤重担压我一辈子?”带出了对于张幼仪的同情和委婉地对志摩的不满,在林徽因的心里,爱情的顶上还有一重天呢。但是徐依然锲而不舍,追问:“就为了成就那虚无飘渺的道德?”林徽因巧妙地答道:“道德,不是枷锁,而是对生命负责的态度。”最后加上一句——“我不是没有来,只是无缘留下。”年龄上徐志摩要大,心理上可是林徽因比他成熟得太多啦!特别是最后一句如空谷足音,够志摩琢磨感怀几十年的了。
当林徽因最后选择了梁思成,回答思成“为何选择我”的疑问时,她同样狡默地回答:“这个答案很长,我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一份甜蜜,一份俏皮,里面还暗暗地藏着一句潜台词,选择思成不是为了道德,而是明白这是个能和自己厮守一生的爱人。
林徽因可谓懂得对自己负责的女孩子。
志摩如火,思成如山,徽音如水,最终,大山间一湾清泉。
对于徐林之恋,蒋百里的态度很可玩味,他肯定要维护徐志摩的,因为是好友至亲,他也有些爱情至上的倾向。但是对张幼仪的事情恐怕蒋百里也不无看法,因此没有看到蒋对此事的撮合。只有泰戈尔访华的时候,蒋百里曾设法帮助,志摩和徽因在老泰面前被称为“金童玉女”,不过,那已经是罗敷有夫,事过境迁了。蒋百里何许人也?他对林徽因的看法肯定比徐志摩要清醒得多,战略上无法打赢的仗,根本就不要去筹划。只怕百里先生暗中要为志摩叹气:全中国的女人哪个不好找你非要爱上了她?
徐志摩此后和赛珍珠、陆小曼过从,赛珍珠大体是柏拉图式的恋爱不表,陆小曼那件事又体现了徐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呆气”,终于完成了一次从朋友家里夺妻的传奇。但是,陆小曼只是林徽因的替身,而且等而下之,徐对她的痴情,与其说是对陆小曼本人的爱,倒不如说是徐自己的感情闸门已经蓄洪太满,不得不宣泄了。
闲话好男人外一篇
感觉上,以民国女子的婚姻而言,真正可以和林梁一比的,我以为,那个时代,只有冰心和吴文藻。
冰心和林徽因这两个福建女子,该是颇有心结的。冰心《太太的客厅》把林徽因写得天下无贼,林徽因反手送去一大坛醋更是绝地反击。只是,仔细看来,其实两个人的婚姻快乐得很相似,所以她们之间的战争,只会让我们觉得有趣,而不会觉得恐怖。——这种战争中没有失败者。
冰心有一个不为太多人知道的小故事。
说是冰心浪漫,总不免问吴文藻对自己究竟感情如何。为了剖白心迹,吴文藻索性弄了个大号镜框,把冰心的照片镶进去,放在自己桌子上。
冰心看了,果然大为满意。
不过,到底是当作家的,心眼比别的女孩子多半个,看看老吴实在不像这样的情种,忍不住问——“你把我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真的会看吗?”
我天天都看的,吴文藻信誓旦旦。
于是,过了些日子,冰心就悄悄地把照片换成了阮玲玉的。
可怜的吴博士接连几天都没有发现……
冰心与阮玲玉的区别,就算我这外人也一目了然,何况她自家老公?!
这种事儿,冰心是当笑话来讲的,当然不会影响两个人的感情。她只是笑吴文藻这书呆子居然也有这种心思来讨好人。
梁思成和吴文藻,都是好男人。好男人也是一本书,也要女人会读才可以。冰心之读吴文藻,如观李后主词,粗头乱服不掩国色;林徽因之读梁思成,是托翁的《战争与和平》,她不会被第一章就有五十个人物吓倒。所以我说她们是一类人。
陆小曼读徐志摩则是因为人家都夸这本书好而放在书架里得意洋洋,只因是自己的便不再当一回事。翻过两页大概觉得还不如街上的小报刺激,于是撕了去垫鱼骨头——及至书撕尽了看到最后一页才醒悟这本书真好,可惜此时所能做的只剩了追忆。所以,陆小曼和林徽因、冰心,却不是一路人。
小资,也有不一样的小资法。
一个让吴晗先生暴走的错字
日前和几位编辑朋友吃饭,吃到中间,有两位工作比较狂热的抛开梅菜扣肉又讨论起了稿子,中间冒出一句——“今天,你搞日了没有?”
嗯,这什么词儿啊?
好奇之下一问才知,“搞日”一词原来是个典故,在北京编辑界颇为流行。可能近来穿越流行,仓颉经常在北京的大街上游荡,三天两头创造出“BT”、“雷”之类新词,让字典追着改都来不及。大环境如此,作为文化人的一员,编辑们自然也不甘人后,这“搞日”一词,竟然是报纸上出了错字的意思。
这个词兴起来没多久。原来,某大报前些天发了篇历史评论,编辑一个疏忽,竟把“抗日”排成了“搞日”,一直到报纸上市了才发现。老总看见“搞日救亡运动”,抱着脑袋在屋里转圈,心说,我们当年确实抗过他们一回,可是我们并没搞他们啊!
这简直……
结果当班的编辑扣了五十块钱,“搞日”的典故,也就在圈里传开了,谁的版面出了错字,就是谁今天“搞日”了一回。
若不知内里究竟,看了这个词,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实际上,据老编辑讲,排错字这种事儿在所难免,“搞日”这类错误也不胜枚举。而且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神灵,一旦出错,常常错得十分可怕。
比如,“文革”中,某报一次文中将“中国人民解放军”排错,竟然错成了“中国人民解散军”,报纸已经印出来才发现,赶紧满街跑着往回收才避免一场灾难。
有经验的老编辑分析,这种错误也是有时代特色的:比如把“抗日”错成“搞日”,这明显是五笔字型造的孽,而“解放军”变成“解散军”呢?肯定和当时的铅字排列有关,“放”和“散”都是反文旁,当时这两个铅字位置是在一起的,排字工人一时眼花实在正常,但错得如此“政治”,不由人不怀疑那排字机跟“地富反坏”有亲戚关系。
根据大家说法,中国的报刊编辑制度一向是严格的,各级领导对此也十分重视,比如周恩来总理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看《人民日报》的清样,据说确实抓出过不少问题来,并不是摆摆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