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安全的地方太多,有时候需要静下来找到那条不安的界限,然后越过它。因为安全有时候意味着索然无味,只有涉足险地才能让时间更有意义。就像现在,我们还剩下宝贵的二十分钟时间,或许之后还有更长的时间去接近死亡。
我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还没有见过面的海底漩涡的全貌,那是一个巨大的,流动的,深入海底的神秘洞穴,它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被它吸引、控制和吞噬,最终以极大的速度接近毁灭。在众多将要毁灭的东西中,有一只船似乎在以超过漩涡赋予的加速度的速度行驶,这会让它更加接近毁灭还是摆脱控制呢。
“我需要做些什么,船长。”
“我需要你清理拦路的垃圾。海底漩涡的危险就在于让巨大的不稳定性,我有自信在现在的压强下,哪怕更高一点,我们的船都不会出问题,但难保不被别的什么东西撞上,那才是最危险的。”灰头发没有回头,“你的座位右手边有个暗装手柄,麻烦把它扶正一下。”
我这个时候才发现真的有个扳手一样的东西,然后下意识的把它朝上90度转了一下。我眼前竟然也出现了比主驾驶小一号的全息投影,继而眼前景象突变,大大小小的光圈固定周围呼啸而过的不明物体。我马上就知道,这个是发射激光的定位装置。来水星时的那个袖珍飞船上有,老严还教过我几次。
“船长,激光武器为什么要副驾来控制,还有为什么现在我才知道?”
“因为之前坐在你这个位置的人弹无虚发,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
“现在让你学有点晚了,我告诉你只是以防万一,撞上也没办法。”
“不要小看我。”
“那就拜托了。”灰头发的毛毯突然滑了下来,我在后面没接住。
“这个时候漩涡的加速度反而会成为一种帮助,只要没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比如撞上什么东西之类的,我们离开这里的概率是50%,你不要担心,我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50%这个概率很高吗。”
“对我来说,已经是相当有把握的事情了。”灰头发停了一下,“有人教我这么说的,可以壮胆。”
船体在剧烈摇晃,我几乎以为我们已经失去控制了。灰头发说逃出去的概率是50%,果然是很能让人镇静下来的良药。不过听灰头发说这句话的口气,倒是比我还要沮丧。灰头发这句话是用来安慰我的吗,我怎么听着像是安慰他自己。
无数大大小小的东西从我们旁边掠过,在定位仪上化作微不可见的亮点。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有个稍微大点的什么东西撞到了船的右边,我感觉我们的船翻了一圈,然后又翻了一圈。
“安卓,这个时候就不要太节俭了。”灰头发咬牙切齿的说。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可能是聋了。不是我节俭,是那个东西来的太快了,哦是我们的船走的太快了。我死死盯住前面的光幕,要预测一秒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要看到两秒之后的位置。就像我想象的那样,有一个体积跟我们船一般大的东西在我们前面,堪堪就要撞上。我随即接连发射了三束激光,马上有耀眼的光芒在前面爆炸开,我意识到前面那个东西是个什么金属物体,因为只有高密度的金属碰到激光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根据效果来看,我只是把那个东西打偏了一点,让它不至于挡路,它几乎还是完整的一块。
船呼啸而过,那个东西在光幕上的全息投影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透过转瞬消失的投影,我看到那个东西是中空的圆柱状结构,像揉成一片的立方下水道的过滤筛网,又像是什么动物的脊柱骨骼。
船还在继续加速。
我周围有点太安静了。
我忽然想起刚来水星的那会儿,大胡子的老严也是用差不多的话来安抚当时惊慌失措的我的。我们刚进入水星的大气层的时候就被发现,当时我以为,只要一发炮弹命中我们的话,可能还没见到水星的大海我就要死了,这让我感到无比伤心绝望。那姑娘神色也很慌张,不过在我们投票决定不投降之后,所有人都释怀了不少,也多了些面对的勇气。直到被击中,我跳进救生舱的时候,才发现船上只有这么一艘救生舱。我狠命敲打已经密封的舱门,好像还哭了。
大家都眼怀笑意,目送我离开飞船。隔着舱板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那姑娘好像在说,好好看看。
为什么会是我?一个半途才加入的路人甲。而且在飞船上的那一个多月,我有点害羞,也没跟大家怎么混熟。在落入水星的大海之前,我告诉自己,可能就是随机选上的吧,即便是通过这一个救生舱落入水星,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倒不如留在飞船上死的痛快。
老严说的水星上的联系人,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儿。那是他安慰自己和安慰大家的话,真是可恶。所以我只是很感谢他们给我这个看看水星的机会,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恩惠。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这种机会是多么大的恩惠。
我感觉我们的船还是撞上了什么,翻了一圈,然后又翻了一圈,接着加速度一般不停的翻了起来。天旋地转中灰头发开启驾驶舱的密封装置,太空级别的供氧让我呼吸稍微顺畅了一些。
“稍微坚持一下。”灰头发努力让船恢复平衡,“再过几十秒,我们就会走到这个圆周运动结束的地方,也是下个圆周运动开始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搏一搏吧。”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喝的汽水从胃里先到了脑子里,然后一顿天旋地转那些汽水都不见了。几十秒时间眨眼过去,灰头发猛地调转航向,巨大的冲击力产生了难以想象的震动,我几乎以为我们的船要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