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气，是心意。
（一）
天空的蔚蓝从楼厦间的空隙里泻出来，几点白云都遮不住的晴好。
林立的商厦流露出浓重的现代气息，然而，在底下的街道上，却四处流窜着安宁与祥和。
书店，花店，咖啡屋隔不了多远就能遇见一家。下午的阳光能投进去的那个二楼靠窗的位子，是叶梓常待的地方。看看书，写写字，闲散的音乐在耳朵里不停地绕，不能更舒惬。
正值开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懒。叶梓搁下笔，侧身将额头贴在被太阳烤暖了的窗玻璃上，看着底下的人来来往往。直面着阳光有些晃眼，但她还是能看见那个露天咖啡座。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和她一样固定坐在某个位子的人，点一杯茶能坐一下午，写生或者闲坐。
叶梓感觉很奇特，搞艺术的人身上似乎总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不过那个盯着好看的人看半天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叶梓有时候会盯着他看很久，直到对方起身离开。
因为真的很好看呐，不管是在闲坐还是认真作画，或者是与人交谈时的笑，都让人心水。尤其是那笑，虽然离了有些距离，可她就是能清楚地看见他笑得很好看，让她挪不开眼。
但是，今天却没能看见他的身影，那个位子上坐着别人。叶梓又把下面的位子都扫了一遍，还是没看见人，又在玻璃上贴了会儿，悻悻地转回来，端起杯子呷了口茶。
有的时候挺羡慕底下坐在他旁边的人，能看他画画，时不时还能搭上几句。
叶梓很喜欢看别人做事，就在一旁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不是觉得人家认真做事的样子有多好看，而是看见一件件在别人手上做成的事觉得舒服。比如看妈妈织毛衣，签针在手上晃，毛线在针上绕，便能织出一片布来；再比如看人家手握着笔写字，或者画出线条组成一幅画。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顺畅得很，一看就能去小半天。
今天，那个人可能不会来了。叶梓又拿起笔开始写东西，写到一半有人“叩叩”地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她忙抬起头来，一时间忘了言语。
“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
（二）
叶梓抱着书在走廊上走着，脑子里却想着和刚才上过的课没什么关系的事。就像是自然而然地，想到昨天在咖啡屋发生的一切。
“我可以坐这里吗？”对方又问了一遍，那双眼睛里温柔的笑意让叶梓慌了神，“嗯。”
对方把速写本放在桌上，在对面坐下。“耽搁了一会儿，就让人占了位子。”他点了一杯茶，“没有打扰到你吧？”
叶梓摇摇头，“不会。”眼睛盯着那个速写本，心里好奇得很，“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吗？”
“当然。”
轻手轻脚地拿过来，小心翼翼地翻开。有人物，有景物，有静物，每幅画的线条都十分流畅，干干净净，和它的主人一样。
突然很想看他画画。叶梓把本子放回去，“你很喜欢画画？”
“业余爱好。”对方淡笑着打开本子，翻出新的一页。
“我能看你画画吗？”叶梓手握着茶杯，有些莫名的紧张。
“嗯？”对方抬起头，一眼望进叶梓真诚的眼底，眩然一笑，“好啊。”
叶梓静静地坐着，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铅笔，在纸上轻轻地画，淡淡地描。趁着他认真画画，偷偷抬眼看他。阳光描摹着他柔和的面部轮廓，打在眼睫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睛里的神采。
叶梓看得眼睛有些发酸，揉了揉眼睛继续看他画画。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也没能搭上几句话，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走的时候互相道了别的。叶梓紧了紧抱着书的手，不经意间轻轻地挂起笑。带着明朗的心情望望天，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刚刚好。
正走着，肩膀让人撞了一下，不轻不重，正好打了个趔趄，叶梓忙拉回视线。
“不好意思，没…是你！”面前人眼前一亮，叶梓也有些惊讶。“你怎么样，撞疼了吗？”
叶梓看着面前人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摇摇头，“没事。”
“没想到你是这所学校的。”“我也没想能在这儿碰到你。”
对方轻轻扬手，“我这些东西要送到老师那儿去，得先走了，明天去咖啡屋那边吗？”
“嗯，恐怕不行，周六才得空。”“那好，周六再聊。”然后道别离开。
叶梓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白衬衫很适合他，里面那件T恤搭得也好看。转回来接着走，忍不住咧嘴笑。
这算不算约？
（三）
今天天气不算好，云布满了整片天，看不见日头。
叶梓早早地来了咖啡屋这边，却没像往常那样直奔二楼，而是在底下的露天咖啡座里坐下，就和他常待的那个位子同桌。
出门前本想打扮一下，感觉就像约会似的，又觉得这样未免可笑，最终还是穿着平时的衣服出来了。
想着那天也算约好了，就不能让人等，在他常待的位子等他，应该更容易碰到。于是坐下，边等边四处看。就像在以他的视角去看周围的事物，或者说是看他一直以来看的风景。
等了许久也看了许久，都没见人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或者不能来？心里有些小失落，准备起身，鬼使神差地向二楼看了一眼，正对上那双眼睛，两人俱是一惊。
他就在窗边，她常待的位子对面，压压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起身。
叶梓又坐下，心里感觉很奇妙。他心里想的和自己一样呐，都在对方常待的位置傻等，这算不算默契？
不一会儿，他便下来了，一路跑过来，呼吸有些急。“我在上面等了好一会儿，原来你在这儿。”
叶梓看着他坐下，“我不知道你在上面。”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付年。”他在本子上翻出新的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不像那些练书法的那样一板一眼。几分清逸，几分温厚。
叶梓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叶梓。”
这时服务端来两杯茶。“我记得上次我们喝的都是红茶，就先点了。”
“谢谢，你喜欢喝红茶？”“嗯，习惯了。”付年放下茶杯。
叶梓有些好奇地问道：“上次在学校看见你还满惊讶的。你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付年闻言一笑，“嗯，我倒希望是你们学校的，”叶梓心里一悸，“你们学校的实验室设备要齐全的多，”叶梓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这次我们学校跟你们有一个合作，最近一个月都会在你们学校做研究。”
“你是我们‘兄弟学校’的？”“嗯，你猜到的？”
“不用猜，最近校网上有宣传。听你这么说，也只能是了。”
付年笑着不说话，叶梓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动，忙喝口茶缓缓。
付年倾身挨近桌子，“你什么时候带我在你们学校转转吧。”
叶梓眨眨眼，眼神飘忽，“好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反正看他挨近了，不自觉地就紧张了。
“滴滴嗒——”居然开始下雨了，还有下大的趋势。
付年抬头看看天，“我们回去吧。”“嗯，我有包，把你的本子放我这儿吧，免得淋湿了。”
“好。”两人收拾了一下往公交车站赶，等到了学校已经是瓢泼大雨。
“你赶紧回宿舍吧。”“你住我们学校？”
“嗯，学校安排了宿舍，”付年伸手在叶梓头上挡了挡，“女生宿舍离这儿也不远了，跑回去？”
“嗯。”叶梓跟他道了别转身往回跑。本来不着急的，反正都淋湿了，但他催着，不知怎么的就跑起来了，想到包里有他的本子，跑得更快了。
也没注意到后面的那个身影站了会儿才离开。
（四）
叶梓回到宿舍，让室友帮忙叫了外卖，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吃过晚饭坐在床上。
刚进门的时候，室友还调侃，问她包里装了什么宝贝，护这么紧，整个人都淋成落汤鸡了，包儿还是干的。
趁着室友出门，她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个本子，看里面那些流畅的线条，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些画。真像看宝贝似的，一页一页慢慢翻，看这些画就想到那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的样子，还有他认真画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看。
叶梓不自觉地微笑着，心里喜欢得很。
翻着翻着，终于翻到了那天下午看着他画的那幅画。画的是底下的咖啡座，他画了一个下午，自己也看了一个下午。
现在想起来，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暖，暖得好像现在的叶梓都能感觉到，暖得甚至有些热，脸上都开始发烫。
翻翻后面就没有了。看来那次过后他就没再画了，实验应该也挺忙的，今天的碰面会不会占用他的休息时间？
叶梓又盯着那幅画看了会儿，才把本子合上，关了灯躺在床上。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砸在地上，树上，窗台上。
今天下午刚知道了他的名字，付年，很适合他。感觉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那么自然，比如他写的字，画的画，他说话的声音，他笑的样子，都像他的名字一样适合他，丝毫不突兀。
突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吃过饭没有，淋了雨会不会感冒。又觉得好笑，哪有那么娇气。又想着他是不是在忙着和实验有关的事，还是在抽空画画。可他的本子在自己这儿，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有其他本子。
越想，心里那种要和他联系的想法就越强烈，于是准备爬起来拿手机，又想起来忘了问手机号！翻身把头埋进枕头里，笨死了。
慢慢冷静下来，还好没有手机号，不然到时候做事不过脑子，一冲动打扰到人家就坏了。
闷得有些呼吸不顺，又仰躺回来，有些为自己这些主动的想法感到羞耻。作为女生，矜持哪儿去了。
不过，说不定他已经睡下了，反正听着外面的雨声，她是舒服得有些犯困了。室友还没回来，叶梓今天睡得格外早。闭着眼睛，脑子里又响起他说话的声音，莫名地安心。
他做实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五）
没有付年的联系方式，叶梓后来又去了几次咖啡屋那边，却都没碰到人，本子一直待在她包里。
实验室里应该很忙，也没办法知道些什么进展。可又不能一直把本子扣在这儿，这些画都是他亲手一笔一笔画的，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就像她写的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一样。
要还只能去实验室找他了，可又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儿做实验，只好找相关专业的人问。
几经转折，才终于知道了具体位置，以前很少来这栋楼，一进去就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呛得脑子有些晕，加上这栋楼的设计，相邻编号的实验室都不在一处，让叶梓一阵好找。
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离了些距离就听到了里面的讨论声，似乎挺兴奋。
到了门口，一眼就看到付年，穿着白大褂，低头做事，不时和旁边的人交谈几句。叶梓看着他，没来由地想“认真做事的人真的好看。”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问她找谁，叶梓望着付年，扬首道：“我找…”
还没说完，付年正好看了过来，脸上绽开笑，叫旁边的人帮忙看着，便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本来不知道，问了别人。”“这儿不大好找。”
“嗯，我是来还本子的，不过你好像挺忙。”
“能等我一会儿吗？快好了。”
“嗯，那我在楼下等你。”“好。”
叶梓在楼下等着，风轻轻地吹，鼻子里舒服多了。过了些时候，付年从门口走出来，向她招手，“今天有了新进展，走请你吃饭。”
叶梓有些蒙，本来只是想还个本子。
烤肉店里的伙计手脚很麻利，刚点菜没多久，烤肉就上架了。付年负责翻肉，叶梓准备蘸酱。
“我前段时间听同学说这家店不错，就想来看看，不过你应该更清楚吧。”付年又放了几片肉上架。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叶梓平时不怎么在校外吃，所以很多食店都没去过。
放好酱碗，就坐着看付年翻肉，“今天看你做实验好像挺忙的。”
“我只是个助理，给老师打下手，也没多忙。”
“我看你们来的那几个学生里就你最忙。”付年笑笑不说话，把烤架上的肉翻了个面。
“你们的实验进展怎么样，好久没看你去咖啡屋那边了。”
付年闻言半开玩笑地问：“你在咖啡屋等我？”
叶梓一惊，“我，只是想还你本子。”
付年夹了片肉放进她碗里，“实验很顺利，结束时间会提前，应该下周就回去了。”叶梓动筷子夹起肉蘸了酱放进嘴里嚼，继续听他说，也没怎么注意味道如何。
“到时候又要忙着写论文，就没以前那么闲了，”付年又夹了片肉放进自己碗里，“等忙完还会去咖啡屋那边的，以前也经常去。”
叶梓一抬头，正好和付年的视线碰在一起，忙又低下头，差点呛着。是啊，他以前常去，她知道的。虽然他要回去，但又不是不去那儿了。
接下来，叶梓一直低头认真吃东西，付年往碗里夹什么她都只管吃，没再抬起头来说过话，心里什么都没想，但就是觉得不大顺畅。
付年也没再说话，只听得进烤架上的声音。
（六）
叶梓有好几天没去咖啡屋那边了，没有原因，只是不想去。也没去实验楼附近走动过，上次把本子还了也没问电话多少。
一时间，好像和他的联系就全断了。莫名地心里一空，心跳也变快，叶梓慌了。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能听见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大声。
这时，手机一阵响，惊得她猛抽一口气，爬起来拿过手机看，是个陌生号码，还是习惯性地接了。
这个一有电话必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喂。”“是我，付年。”
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问的。”“哦。”
“实验昨天就结束了，今天早上天气不错，出来一趟吧。”
“去哪儿？”
叶梓跑出来，结果是帮付年整理小办公室里的稿件，于是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一下不满。
“如果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就没机会见你了？”付年抱起一垛文件放在桌子上。
叶梓在一边整理那些写满东西的稿纸，“不知道。”
这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付年在用，也没几样别人的东西，叶梓认得他的字。边收拾边感慨，居然写了这么多东西。
看见几个大本子，于是顺手拿过来翻了翻，随即一愣。里面夹了一张画，认真辨认，看得出来画的是自己。叶子有些蒙，拿出那张画来看，画的是那天自己在底下等他。他那天明明一副不知道她在下面的样子！
付年看见她手里拿的东西，自然也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于是停下手站在一边。“这是那天画的。”
叶梓还是有些惊讶，这张纸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有折过的褶子，还有些打皱。“你那天明明…”
“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你在下面，后来看见你了，就忍不住画了一张。”
“我在下面等那么久。”结果他在上面画了幅画！叶梓心里升起一阵莫名欢喜，就快盛不住，要溢出来，于是佯怒想要压制。
付年走近，盯住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她心里，眼里却闪着柔和的光。“我想画你。”其实，付年画她不只画了这一张，在这之前，他早就画了好几幅她在二楼窗边的样子，所以那天的相遇也算蓄谋已久。
叶梓被看得心里一阵悸动，心跳越来越快，不是因为慌，去又说不出因为什么。被他这样看着，叶梓根本别不开眼。
“我，我其实喝不喝红茶都无所谓。”“什么？”
“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叶梓已经感觉到自己脸上发烫了，一定红得的像水煮虾。可她就是别不开眼，被付年这样看着。
付年反应了一会儿，眼里染上一层温柔的笑意。
叶梓看着他，想起那天下午。他问“我可以坐这里吗？”，她抬起头便看见他温柔的笑。
那一瞬间，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