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校园里,寂寞的水泥路坚定沉稳地向前延伸着,两侧的梧桐树上已结出荔枝般大小的果实。沿路走到尽头,升旗台上,国旗威严地飘扬着。由升旗台向右拐便踏入了教学区,静谧的风声,富有节奏感的鸟叫声,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声声入耳。怄气的父女俩,成了这唯美一帧里唯一不协调的存在。
逃得了开学典礼,却还是逃不过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即便有诸多不情愿,在陆大海威慑力下,我还是妥协退让了。然而,迟到并未让我感到羞愧。快到教室门口时,我先发制人地抽出被陆大海牵着的手,径自走进教室,一切天经地义地发生着。班主任老庆柱站在讲台边上,他已将至花甲之年,但这并不影响他追求时髦:西装革履,精神抖擞,梳着他那个年代的人钟爱的大背头,并且抹了定型摩斯,油光可鉴,只是神情稍显不满。陆大海没有作罢,他抢在老庆柱说第一句话之前,招手示意其借一步说话。由此可见,陆大海先声夺人的预知能力,被我很好地遗传了。
我的同桌是一位姣花照水的姑娘,叫刘雯雯。不久后我发现,她就是传说中成绩好、爱提问又爱回答问题的优等生,是老庆柱心目中的重点保护对象。见我坐下,她觑了一眼,又马上回到书本,继续朗读课文。为了迎合她的节奏,我也尽量保持弱柳扶风状,拿出课本,装腔作势跟着她朗读。这时,陆大海跟老庆柱还在教室门外,他们又是握手又是递烟,龇牙咧嘴卖弄着客套,好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看腻了陆大海这套“假大空”,我向来不屑一顾,但十几年来,唯有此时,我对这套东西稍稍改观了些,因为老庆柱回到教室后,就我迟到事件,并没有直接批评,而是委婉地说:“刚刚这位女生错过了自我介绍,现在就让她上台补过吧!大家掌声欢迎。”
闻言,我虽惊愕失色,倒也不至于怯场,可能是一颗对陆大海的敬畏之心在作祟吧?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我叫陆羽,与唐代茶圣同名同姓。”台下一片茫然,我不得不继续,“也就是周杰伦那首《爷爷泡的茶》里的陆羽。”
这样的集体扫盲得到了老庆柱的肯定,我也因此得以回到座位。然而,回到座位真正令我忐忑的事发生了——方才那一片茫然的眼神中,有一双熟悉又尖锐的眼睛若隐若现,方才回到座位我证实了:这人确是何亦彬!他嘴角微微上扬,眉目里传得分明是“挑战”,是预谋顺利进展后的得意。我定了定神,随着老庆柱充满乡音的普通话,打开语文课本,提笔做笔记——听课也许能分散我的注意力——我需要定下神来想一些事。
老庆柱朗诵的是戴望舒的《雨巷》,他用慷慨激昂的声音一再强调白色恐怖时代的作者的彷徨,放佛不这么做,我们就会遗忘。然而,我前一秒还希冀着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后一秒已被老庆柱的乡音弄得辨不清孰真孰假,干脆作罢。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这也许是开小差最好的托词了。我一抬头,视线再次与何亦彬相撞。一怒之下,我丢掉笔睥睨他,以示警告。然而,何亦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嘴角上扬,不屑一顾地回瞪我。
他的存在加剧了我对教室的厌恶感。放学铃声打响后,我像一只被囚禁已久的鸟,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
走在校园里,我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一些无谓的人而郁郁寡欢,保持着无心无事状。顿时,身后响起了烦躁的脚踏车铃声,并且随着铃声逼近,一只手粗鲁地拍打在我肩上。
是何亦彬。他跳下车,与我并肩走着。我故意加快脚步,试图逃离他。他百折不挠地跟上来,“对不起,”他说,“害你没考上学靳——”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冷哼,“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不该来天酬。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中考前就辍学了,怎么可能考上这里?”
“——我根本没参加中考。”
我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就掩饰起来——我为什么要对他的事好奇——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说,“我根本不关心。”
“如果因为那件事,我可以——”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闭嘴!”我惊慌失措,立刻打断他,“我不想听!”为了阻止他说下去,我立马捂着耳朵径自往28路站台走去,心里计量着如何对付他——事态若不可扭转,明的不行,投暗也无妨——他也是时候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买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