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一夜未散,天明三更,夏慕便差遣锦衣卫探马,八百里火速进京,这一次递上了两道折子,第一道,是送战功,义州城以三万兵抗击俺答倭奴合计十万大军,成功保住了义州城,第二道,夏慕请求皇帝给他总督大明北边全境军队之全责,以抗外虏,收复河套!
十天后,早晨,大陵山地区天色阴暗,浓云密布,山山岭岭都被乌云遮住。
夏慕带着李成梁俞大崷和一群亲兵骑马出城,来到一个交叉路口,替这一战以来无数的阵亡将士焚化阡纸。
南边,隔着两座小山,顺风传来了一阵阵沸腾人声。夏慕心中明白:这是李如松和老百姓正在连夜加外城土墙,挖掘陷阱,布置鹿角和各种障碍,已经忙了通宵。
他正在侧耳细听,忽然从附近的山村中传来锵锵的锣声和苍哑的叫喊声,而北面也隐约地有锣声传来。
这是遵照李成梁的命令,各处村落今早都得鸣锣晓谕:元虏进犯,决难得逞,众百姓务须各安生业,照旧耕耘,莫信谣言,严防奸细。
夏慕眼望着磐石上燃烧的一大堆阡纸,耳听着远远近近的人声和锣声,心中说:
“大战又快开始啦!”
伯颜汉吉雄赳赳气昂昂的来攻打义州城,岂料兵败如山倒,他能就此放手?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所以接下来是更加艰难的大战。
京城,
半月前在王崇古从崤函山区来到义州城同夏慕会师之前,兵部就递了折子过去,而义州被困三日,从山海关也发了十万火急的军情入京。
嘉靖皇帝看着折子十分着慌,严旨切责兵部尚书杨博“未能将元贼剿除,酿成大患”;命他们迅速向进兵,“务将俺答进犯一股一举扑灭,不得稍有贻误!”
杨博不敢拖延,调集了陕西各镇官兵,送四面八方进军北地。
一时间,大明王朝风声鹤唳,他们知道这是大明决心要用尽全力一战元虏。
伯颜吉那,认为是攻打明军进军北京的最好机会,遂于八月上旬急急忙忙指挥伯颜汉吉的三路人马进犯,而把主力放在义州关一路。
而伯颜汉吉接受大将伯颜吉那吩咐,亲自鼓励将士,伙同服部平次夜袭义州城。
可是谁知,等来的不是胜利,而是兵败,明军上下齐心,个个奋勇死战,加上穷苦百姓帮助,使从义州关向北进犯的鞑子主力在南北城凹之间中了埋伏,损失很重,仓皇败退。
同时,从朵颜部西犯的一路大同明军从天而降,寸步难进,伯颜汉吉折了人马,扫兴地退了回去。经过这次教训之后,他也比较小心了,重新调集大军,人数比八月初增加几倍。
眼看着一场众寡悬殊的大战迫在眉睫,又加上元、日暗中勾结,夏慕如何能心情轻松?
他晚上筹划军事,白天为部署迎敌的事骑马到各处奔跑,忙得不可开交。尽管他不曾染病,近来却显然清瘦多了。
此时。城前,一大堆阡纸在磐石上继续燃烧。两个亲兵用树枝慢慢地抖开纸堆,使阡纸着得较快。纸灰随风飞向奔涌的云雾中去。过了一阵,夏慕抬起头来,向左右的将士们说:
“这次大战以来,咱们已经死了成千上万的英雄好汉。这笔血仇一天不报,死的人就不能瞑目黄泉,活着的也寝食难安。咱们好生祭奠祭奠。要是这一回打个大胜仗,杀死几万元虏将士,就算是咱们在阵上拿敌人活祭兄弟们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饱含着痛苦和激动的感情,深深地感动了左右将士。李如松说:
“总督,你放心。近几天弟兄们都在念叨着报仇,该用元虏跟倭奴的人头好生祭一祭。咱们有这样好的士气,必能杀败元虏,让兄弟们在九泉下高兴高兴。”
夏慕望着他轻轻地点点头,表示他自己也深信义军的士气不错,必能以少胜众。他吩咐一个亲兵把那一捆阡纸送到两里外士兵的坟前焚化,便准备同众人上马,前往大凌河。
当他的右手刚搭上马鞍时,忽然听见有人骑着马向这里奔来,蹄声很急。他迟疑一下,随即从鞍上抽回右手,转过头来,朝着南边的山路张望,心中疑问:“为什么这马跑得这般急?是从山海关来的么?”
不过片刻,一个小校带着两名弟兄骑着三匹浑身汗湿的战马从奔涌的云雾中出现,来到离他几丈远的地方。那小校一看见夏慕就赶快同亲兵们勒住战马,跳了下来。
夏慕看见那小校是杨博手下的一名亲信小头目,没等小校开口,抢先问道:
“杨老爷子差你来老营有什么急事?是不是山海关方面的元军已经开始进犯了?”
小校回答说:“启禀都督,元军伯颜吉那已经摆好了进犯架势,只是还没动手。尚书大人差我来向总督禀报:据昨晚老百姓暗送消息和我们的探子禀报,得知确实消息,武关昨天又到了两千鞑子,桃花铺也到了一千多人,两处鞑子已经有七千多人,一两天内还会有大队鞑子开到。消息还说,伯颜吉那一两天内就要来大凌河,亲自督率元军进犯。伯颜吉那还声称,要活捉总督大人!”
夏慕笑着问:“也要捉我?”
“是的,都督。八月那一仗他们吃了亏,到处传说你不但智谋过人,还说你十八般武艺样样出众,所以这次非把你捉到不可。”
夏慕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哟!真没想到,像我这么一个平常之辈,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杀敌,倒被他们吹嘘成文武双全的英雄。越说越玄虚,将来还要说我会呼风唤雨吗!”
小校又笑嘻嘻地说:“总督,伯颜吉那出的捉拿赏格上还有你的名字哩。”
“啊,又悬了赏格?”
小校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双手递给夏慕,说:“你看,这是咱们的探子昨日黄昏从元军的寨门外揭下来的一张告示,后边写着许多赏格。”
夏慕接住告示,望了一眼便交给李成梁,要他念给自己听。李成梁点了点头,瞧着那告示上说:“本大将不日即亲麾大军进军,将义州城一鼓荡平。大军到处,秋毫无犯。凡归顺我俺答的百姓,莫非皇帝赤子。特谕尔等,务须各安生业,勿用惊窜逃避。过去即令供贼驱使,胁从为恶,本将军姑念其既属愚昧无知,亦由势非得已,概不深究,以示我腾格里天覆地载之思。其有豪杰之士,乘机杀夏贼自效,本大将论功行赏,一视同仁。倘有冥顽不灵,甘心从贼,罔恤大元国法,大兵到时,胆敢负隅相抗或随贼流窜,一经拿获,立置重典,全家籍没,邻里亲族连坐。”这告示的后边果然悬赏捉拿夏慕和他手下的重要将领,而他自己的名字也开列在第一。
李成梁念过以后,哈哈一笑,说:
“都督,果然有你的名字,还写着三千两银子的赏格哩!”
夏慕也笑起来,望着小校问:“你们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向本都督禀报么?”
小校回答说:“我家大人还说,元兵大举进犯只是几天内的事,小凌河的元军也增加了两三万人,请都督千万不可大意。”
夏慕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到山海关去当面向杨大人禀报,也许他还要问一问别的情况。你在义州吃了饭,休息休息再回山海关。”
夏慕说完抬头望望,只看见汹涌奔腾的乌云比刚才似乎更浓、更重,铺天盖地,从面前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这天色,增加了夏慕心上的沉重。他走向李成梁,对亲兵们说:“上马!”转眼之间,十几个锦衣卫亲兵都跳上战马,准备出发。
李成梁担心马上会有恶风暴雨,而大家都没携带防雨的东西,别人淋雨不打紧,夏慕近两月来操劳过度,比往日清瘦许多,淋了雨准会害病。他勒紧马缰,望着夏慕,迟疑地问:
“这天……恐怕有猛雨吧?”
李如松也问:“都督,我赶快回城中去替你取一件油布斗篷吧?”
夏慕斩钉截铁地说:“不用耽误时间!如今军情很紧,别说下雨,下刀子也挡不住咱们办事。”
他首先勒转马头朝南,正要扬鞭出发,忽然听见从东边传过来几匹马的紧急蹄声,迅速临近。
他便勒转马头朝东,向云雾中注目等候。片刻之间,四个骑马的人出现在二十丈以外的云雾中,为首的大个子青年将领是祖大寿。
夏慕一望见他,知道他现在亲自来大凌河必定有重要军情禀报,便把镫子轻轻一磕,迎了上去。
两匹高大的战马相离不到两丈远,停止在山路上。乌云傍着马头奔流,在人的左右和头顶飞卷。夏慕问道:
“大寿,你是从小凌河来的?”
“是的,都督。你要往哪儿去?”
“我正要到小凌河去,看看那里的寨墙能不能今日完工。”他勒马迎上几步,等到她的吗同祖大寿的黄骠马两头相交,停到一起,又小声问:“你来有什么急事?”
祖大寿小声说:“五更前我得到朵颜部消息,知道伯颜汉吉派一位日本忍者前来刺杀都督。
夏慕也笑了笑,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祖大寿又挥退左右亲兵,探身低声说:“咱们安置在元军的坐探,从伯颜吉那行辕中探得机密消息,十分重要,果不出你所料……”
“你说的是严世番跟伯颜汉吉真的勾搭在一起了?”
“听说双方正在暗中商谈。严世番这王八蛋想要出掉都督,故意借刀杀人!”
“这消息可靠么?”
“这消息是从伯颜汉吉行辕中一个师爷口中说出来的,一定可靠。还有人说:这几天严世番有人去洽谈,我怀疑是吴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