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夏慕的威胁,陈洪心中十分明白那纸条的意义,所以特地在东厂摆下筵席,请夏慕过厂一叙。
夏慕接到请柬后,在中府辞别了俞大崷,便乘坐的绿呢锦帘帷轿而去。
正当轿夫抬出东角门时,日头已经偏西,被门楼的飞角重檐挑起的瓦蓝天空,这时已升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这几日天气又有些回暖,显得十分燥热,街上早一些撤去了的店家,又开始摆卖起凉透了的大碗茶,而蒲扇凉席夏布汗衫背褂等一应消热物品也立马走俏起来。
夏慕坐在轿子中,虽也感到闷热,却懒得掀开轿窗上的黄缎丝幔透气,心中仍在为杨继盛的事情感到烦躁。
他今日一早与俞大崷在府中详谈了一次,前些日子胡宗宪离京时,俞大崷也被放了出来,夏慕没有见他,怕李默起疑心,一直将他安排在总督京营戎政府,那里虽然是个空架子,但还是让他跟刀流星早些准备,可能过了冬,就要开始招兵买马。
不过今日一谈,倒也出现了不少问题,三大营里面不缺乏一些贵族子弟,这些贵族子弟整天就知道逛窑子,喝花酒,赌钱,要么就是文文弱弱,一身子病,要么就是吃喝嫖赌,不务正业。
大明要靠这帮玩意去跟俺答打仗,只怕还没等上到战场,自己就先完犊子了。而且俞大崷说南边倭奴也很是嚣张,虽然有戚继光跟谭伦等人围剿,但还是稍显吃力。
胡宗宪自京城回到东南后,也派了关防士兵他来过一封信,信中特意说到现在南边的倭奴,似乎已经跟汪直那时大有不同,原本不过是一些东夷战败的士兵,在日本活不过来,跑过来生存,但随着现在东夷那边战国时代的末期,已经逐渐在中部形成了一统,丰臣秀吉联合德川家康,大有横扫日本九州的态势,一统日本是迟早的事情,不过照情况来看,他很担心这是日本当权者,觊觎大明的先手,是东夷派来的探子跟浪人,意欲搅得大明不得安生,疲于奔命,届时兵发过来,侵吞大明山河。
夏慕心中十分赞同胡宗宪这一说法。日本由于战国战乱纷纷,经济苦不堪言,丰臣秀吉对外发动侵略战争,是为了缓解日本国内经济,也是为了他那狼子野心的抱负!
丰臣父子一直觊觎东南亚霸主的地位,这点,夏慕再清楚不过。
不过现在朝鲜高丽二百年不知兵事,一旦丰臣秀吉出兵,朝鲜八道,顷刻便可沦陷。而大明辽东水师虽然多有建设,但还不是很强壮。
看来三大营有必要组建一支水军了。
夏慕还没到,李默却让先入户部右侍郎的殷世詹,前往东厂询问杨继盛削官的事情,顺便替皇帝问问,背后是不是裕王指示的。
这殷世詹本是李默推荐给裕王府的讲官之一,后又迁为右赞善,进官洗马,仍负责教育裕王,按理来说这殷世儋也应该跟高拱一个鼻子孔出气,但偏偏这殷世儋在翰林时跟张居正交好。
高拱也就对他不冷不热,前一阵子李默将他擢升为户部右侍郎,派遣了他这份差事。
殷世儋自己也知道自己领的这份差事最是难办。东厂本来就是一个“鬼难缠”的机构,何况这件事还夹杂着宫府之间的争斗。他因此也就多了一个心眼,撺掇着本部堂官给巡城御史衙门那里移过一道文去,要巡城衙门史王思九帮他协理帮办此案。
办成了,他的功劳少不了,办不成,就多一个人来承担责任。于是两边商定日期,会合一起,领了两百名巡城禁卫军,浩浩荡荡威威武武往东厂衙门而来。
东厂这边早就得到了消息,陈洪因为临时有事不在,但他的得力副手掌帖刑千户李大胜早就踞坐公堂等候。
所以等殷世儋与王思九,领一干禁卫军来到东厂大门口,只见门前拦了三道行马,门里门外,也都站满了执刀的番役。
殷世儋下了轿子马上扫了一眼,对身边的王思九说:“王大人,看他们这架式,好像要打架。”
王思九混迹官场多年,自知如何应付这趟差事。因此说道:“东厂这帮人,是狗头上长角,处处要充小鬼。我们且不管这些小喽的气焰,只找他们当家的论事。”
殷世儋心中一定,急忙点点头,喊过随行班头让他过去交涉。那班头走过去,隔着行马与东厂一位掌帖交涉一番,只见那掌帖挥挥手,立刻就有十几个番役动手搬开行马。
班头回来报告说:“那位掌爷请两位大人进公堂会话。”
按规矩,衙门之间会办公事,差官到此,本衙门堂官应该到门口拱手迎接。东厂如此冷淡,殷世儋心中很不受用。他虽不是刑部的堂官左贰,但毕竟也是一位六品官员,他望了望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那位掌帖,没好气地问王思九:“王大人,这帮没根的王八蛋,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王思九虽然与殷世儋不是一伙的,但受东厂如此这般冷落,也是恨得牙痒痒的,他吊起两道稀疏的眉毛,骂道:“他娘的,这帮家伙狗仗人势,殷大人,这差事我没法帮办,下官就此别过了。”
王思九说着就要上马开路,慌得殷世儋一把把他扯住,苦着脸说:“王大人,这是我们两家合办的事,你走不得。”
王思九本心就不想趟着浑水,他娘的谁敢惹这东厂的爷,锦衣卫跟东厂斗法,他们巡城司衙门是小土地爷,不敢跟大罗金仙斗,现在有了由子,还有不跑的理?
殷世儋一个人站在东厂门口,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会子,只见远处一定四人小轿走来,两旁开路是清一色的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心中一震,急忙让过路。
夏慕听罗克敌说到了东厂,便缓缓下来,只见殷世儋在一旁,心思一动,不由得笑道:“是正甫啊!”
夏慕跟张居正喝过几次酒,也见过殷世儋两面。
殷世儋见轿子中是宁远伯夏慕,脸上一喜,急忙说道:“是伯爷啊,我正愁没法子进东厂衙门呢,伯爷就来了。”
夏慕一听是李默派来打探消息,心中暗笑,这李默可是不嫌事大,就这事情还想着参和一脚,不由得说道:“你且去回了你家大人,就说杨继盛此案,已经有锦衣卫跟东厂两府联合办理,不劳烦户部跟刑部费心了,等到有了结果,北镇抚司跟五军都督府,自然递折子给内阁。”
殷世儋知道夏慕是帮他,不让他趟这浑身,脸上满是感激,说道:“多谢伯爷了,改日定登门拜访!”
夏慕送走了殷世儋,回过头来,瞧着东厂衙门台阶上如临大敌的番子,呵呵一笑:“陈洪在府中?”
李大胜见夏慕直呼陈洪名讳,心中一颤,又知这位是北镇抚司的宁远伯,吓得不敢回话,磕巴说道:“爷……爷……爷里面请,我家提督设宴于里间……请……请伯爷……”
夏慕点了点头,带着四名锦衣卫高手,走进东厂。
只见这东厂大门西向,入门有一片空地,满植花木,中间一条阳篷砖道直通值事大厅。大厅之左连着一间小厅,内**有岳武穆像一轴,厅后青砖影壁上雕满了狻猊等兽以及唐太宗东征高丽的故事。
大厅之右是一间祠堂,内供东厂建制以来所有掌厂太监职名牌位。
祠堂前有一石坊,上面悬了一块匾“万世留芳”,乃嘉靖皇帝的手书。祠堂再往南,便是东厂狱禁重地,杨继盛就羁押在此。
夏慕跟着李大胜进了东厂大门,来到值事大厅。进了一间耳房,只见里头正坐了一个人。
大约三十岁,长着一张猴脸,两腮肉球般鼓起,鼻子准头丰大,一双眼窝深凹进去,两道眼光射出来,自有一股蛮横奸猾之气。
他穿一件产自广东潮阳的上等软薄黄丝布制作的绣蟒直裰,跷着二郎腿斜躺在太师椅上。
“小陈爷,”李大胜急忙趋前行了跪礼,禀道,“小陈爷,这位是当今宁远伯,北镇抚司镇抚使,总督京营戎政夏伯爷。”
说罢,又回头对夏慕说道,“这是我们小陈爷,我们提督的亲侄子。”
“在下陈少升”陈少升收起二郎腿,稍稍挪了挪发福的身躯算是见礼,接着说,“二位大人请坐。”
夏慕见这小子如此目中无人,心中冷笑,便径直坐在一旁,喝了几口厅差送上的凉茶,开口问道:
“你舅舅不在这里?”
陈少升大咧咧答道:“我舅舅是何等人物,岂有闲心在这里等你,这会子,怕是陪侍皇上,你这位大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我回来告诉我舅舅就是了!”
看他这副二五杆子德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听说小陈爷跟服部平次关系甚好?”
“你……”陈少升吓的一个趔雎,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冷眼瞧了一眼夏慕,急忙对着外面守着的李大胜喝道,“快让人给我拿下这个狗东西!”
“小陈爷?”李大胜一听亡魂皆冒,这小祖宗是真的活腻味了,提督都不敢惹,要设宴款待的人物,你说拿下就拿下?你以为你你是谁,天王老子不成!
想着李大胜擦了擦头上冷汗,瞧着冷着脸的夏慕,心中暗叫不好,急忙陪不是:“伯爷息怒,伯爷息怒。”
就在夏慕要起身告辞时,陈洪老远就跑了过来,他侄子的话都听在耳中,吓得脸色煞白,见夏慕提起服部平次,更是心惊胆战,当下跑进来,给了侄子一个窝心脚,又狠狠的扇了两个耳刮子,不解气的大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老子滚出去!”
骂着又冲着夏慕笑了笑:“伯爷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也不小了,都三十好几了吧”夏慕一乐,又坐了下来。
陈洪狠狠瞪了一眼陈少升,又冲夏慕尴尬的笑了笑,急忙让人去再上壶好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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