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月明星稀,夜色已深。
李青卷俯着身子在及腰的草丛里穿行而过,神情落寞,一路上一言不发。
徐宣紧紧跟在身后,仿佛一头灵敏的野兽,时刻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边又看着李青卷,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李青卷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但看到天边那一幕异象之后,他就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
逃。
不顾一切的往山上跑。
前路仍然是一片细细密密的草丛堆,长满荆棘的道路,显得更加难走。空气里渐渐有雾气升腾。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了出来,绯音靡靡。
可是眼前的黑暗越发的浓烈起来,李青卷低头看向脚下,却发现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不见双腿,看不见双手,甚至连自己也感觉不到存在。
忽然间前方有灯火闪烁,山风穿过枝桠树杈的缝隙,呜呜作响,似有野兽低鸣,山鬼夜行。
他看见了一个人。
灯火只能衬托出他的身形轮廓,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的人,看不清他穿什么样的衣服,更看不清他的脸,却有一股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确信前面站着一个人。
“逃什么?”
黑暗之中,有声音传了出来,有些沙哑,但很平静,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过路人在询问。
他只问了这一句,李青卷便全身戒备。
“徐宣。”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徐宣的名字,声带在上下震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你奶奶都不曾逃跑,你身为皇族的后裔,就这样弃你奶奶于不顾,是不是太没有骨气了?”黑暗之中声音非常的淡然,“我就是要灭你们全族的那个人。来,杀了我。我给你一次机会,杀了我,我就在你的面前。”
李青卷开始不自觉得颤抖起来。
他不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泪滑落,但能体会到灵魂深处有汹涌的悲恸,还有无尽的恨意。
下一秒,他就要扑向前去撕碎那一方黑影。
黑暗之中有笑声传来。
李青卷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去咬自己的嘴唇,猛烈的疼痛感,令他恢复了几分清醒,喉咙里的血腥味让他变得越来越冷静。
他转身就往身后跑去。
哗啦啦!
几步之后,天空竟然下起瓢泼大雨,冰凉的雨滴打在身上,逗大的雨珠从头发顺着脸颊滑落。他感受到雨点打在身上钻心的疼,也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在拼命的向前迈动,更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动。他用衣裳在脸上抹了一把。
他越跑越快,却感到自己越发的平静。
“青卷。”
耳边似乎有声音回荡。
周围天旋地转,一时间眼前骤然变亮,夜色照在身上,凉风吹过李青卷感受到一丝寒冷。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才发现被雨水打湿的紧贴着的衣裳,都消失不见,一切如常。
“青卷,你没事吧?”徐宣扯了扯李青卷,看见他愣在原地,又生出一些担忧。
李青卷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是一座庙宇,黑瓦黑墙,墙身低矮斑驳,藏在黑夜里,庙门口挂了一盏灯笼,借着月光和亮光,能看见正中间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
有间寺。
山上有间寺,林中住神仙。
字迹有些古朴,也有些随性,却让观者心旷神怡。
两人对视一眼,推门而进。
啪。
只看见院中有两人背对着他们围坐在火堆旁边,一个是和尚模样,一个是道士打扮。火堆里柴木爆裂燃烧着。
紧接着,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上。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却是左边那个道士在高唱。道士没有束发盘髻,散落的头发披在青兰色的道袍上,远处看去有离尘脱俗,飘飘欲仙之感。
旁边的大和尚却说道:“秋风秋雨洗尘埃,留时做客故人来。”
老道在旁边嘀咕道:“臭诗一句。”
李青卷轻声喊道:“大和尚。”
大和尚一转身,看见故人来,不由得笑道:“大和尚我的诗可不臭,果然是故人已到。”
徐宣也忙着在边上作揖,恭敬的说道:“徐宣拜见两位前辈。”
道士背着身子冷哼一声,大和尚起身走了过来,微笑道:“好极,好极。小友那一场雨下的可是及时?”
徐宣面带疑惑,李青卷却恍然大悟,内心有些感动,说道:“多谢大和尚。”
“不是我,不必谢我。”大和尚摇摇头,和气道,“洗了尘埃倒是一个好苗子。”
老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嘲讽道:“好个屁!小小年纪意志还真是不坚定,我看倒是旁边那个小娃娃不错,资质根骨都是上佳,受了如此重的伤,却能隐忍到现在。小娃娃,老道我佩服你。”
李青卷一怔,才发现面前的少年眉宇之间有些虚弱,脸色刷白难看,内心不免有些内疚。徐宣也看着他,清冷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和不耐烦。
李青卷急忙跪在老道身后,说道:“多谢前辈相助,还请前辈出手救救他。”
大和尚笑呵呵地把李青卷扶了起来说道:“小友不必如此,这道士不过恰好路过,非赖在这里不走,他若不救,大和尚可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老道有些不满的说道:“臭和尚你别吓唬我,老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谢大和尚。”李青卷面中带着歉意,说道,“大和尚,真不好意思,我是来避难的。”
大和尚双掌合十,口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笑呵呵道:“这是自然,佛祖本就普度济世,有了难处,寺庙自然是天下百姓的避难之所。”
李青卷再次道谢:“谢谢大和尚。”
道士不再多言,起身便走,没有任何停顿,衣袖无风自动,一脚踏在空中,一踏便是十余丈,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一眨眼,已是千里之外。
明月挂松倚仙人。
两人一时有些看痴。
……
一夜过去。
天气有些清冷,还有露珠挂在叶子上没有消散,山上一片清新。
李青卷一宿没睡,看着刚蒙蒙亮的天空,心情有些复杂。
不远处,老道不知何时回来,此刻正盘腿静坐在庙门上方,面朝东方,右手掐指放在胸前,一动不动,十分玄妙。
临近清晨,东边有日初升。
一抹晨曦照在老道身上,老道身上竟升腾起氤氲紫气,红光满面,煞有气象。
良久,老道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庙顶翩然落下。
李青卷急忙迎上去。
还未等他开口,老道便皱着眉头,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教你的。”
“前辈……”
老道说道:“我修清净无为,便是忘断恩怨是非,不为物累,方得大道,自在逍遥。你心中有郁结,做不到自然,修我的道反而会让你囿于其中,不得其道。”
李青卷恭敬的说道:“前辈,我能放下……”
“既有牵挂,如何放下?”老道反问道。
李青卷有些不甘心,问道:“难道天下这么多武功,就没有适合我的吗?”
老道笑道:“天下武功无数,让你强筋健骨的倒是不少,却没有一种可让你成道。”
李青卷沉默了片刻,毅然说道:“还请前辈教我强生健骨之法。”
老道摇摇头,道袍一甩,扭头就走了。
“这我也教不了你,你还是去找大和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