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房店,同寝的男生偶尔也到火车站附近看一晚上“午夜电影”,先来一部动作片,再来两部三级片,然后是A片。到演A片的时候多数人都睡觉了,他们本来就是来睡觉的,因为“床”位便宜,七八块钱一晚,不过只能坐着睡。像这样的社会盲流,有把椅子就很满足,自然不会觉得《鼹鼠》难看,何况片中尽是残障和怪胎,多好的Freak Show。
佐杜年轻时还演过哑剧,他在短片《被分离的头颅》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哑剧功底,实在是糟透了,难怪不停地转行。可能是我话太多,跟哑剧演员命里犯冲,他们演的片子我都不喜欢,《宇宙英雌芭芭丽娜》里有个带翅膀的哥们就是哑剧明星,我是一边玩着魔方一边把片子看完的。还有更著名的雅克·塔蒂,《于洛先生的假期》很无趣,《我的舅舅》有亮点,《玩乐时间》冗长乏味,但在看片的过程中,我一度以为这将是我的又一部五星电影,因为我也不能免俗地被无趣的一小撮人给同化,变成《天外魔花》中的怪物。
《玩乐时间》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喜剧,最独特的地方在于不好笑。一部喜剧不好笑,基本就可以去死了。但是评论家不这么认为,他们把不好笑归结为我看得不够细,忽略了很多。每一场戏里都有好多人,肯定会有遗漏。那么导演大人,您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多用点特写吗?不!塔蒂是个有思想的创作者。他有好几套理论,比如“放到电影里不好笑的设计,在现实中往往很搞笑。”所以他要先营造一个现实的氛围,那么就算很普通的梗也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实际上完全行不通。没有观众会混淆现实与电影,所以那些很普通的梗,依然是很普通的梗。没能唬住观众,塔蒂遭遇惨败,自己也破产了。
塔蒂还很民主,不喜欢强迫观众,所以他用了大量的中景、远景和长镜头,给观众自由选择的权力。也就是说,想看挖鼻屎的就看挖鼻屎,想看抠脚的就看抠脚,这与现实是等效的。巴赞好像也有类似的理论,他反对蒙太奇,因为蒙太奇是导演的暴力手段,剥夺了眼睛的自由,这让巴赞很不开心。您想,一个人得多白痴才能想出这种不靠谱的理论啊!你要看现实,遍地都是,进电影院干吗?
不过,最终捧红《玩乐时间》的也还是巴赞这样的人,他们通过思考(我更喜欢烧烤),给每一场戏赋予了伟大的意义。并且解释了该片公映时的失败,也就是“也许它对当时的观众太超前,但时间终于给出了公正评判”的那一套。他们说塔蒂是“现代喜剧大师”,这不是废话吗?赵本山也是现代喜剧大师,侯宝林则是过去的喜剧大师……你无知了吧,此现代非彼现代,说塔蒂拍的是“现代喜剧”,因为他借着电影提出了对四个现代化的质疑,他觉得人们会在一排排的玻璃门和一座座的格子间中迷失,他觉得如同标准件的现代法国没了老法国的情趣,诸如此类,不拉不拉。
要我说,这不过是所有人都有的怀旧情绪罢了。所谓对现代生活的思考,我那只上过一年学的七舅老爷在住上楼房以后,也在感慨“同一栋楼住的人竟然相互不认识”。所以说,那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如果你已经无聊到要看《玩乐时间》的地步,十有八九会让自己相信“这是部好片子”。如果你买的是标准公司(CC)的影碟,那就连不喜欢的权利都没有了——标准公司以帮助烂片制作DVD而闻名,网上到处都能搜到他们出过的影片目录,很多人会错了意,照着目录看片,其实人家的本意是让你不要看。
在《玩乐时间》的双碟版DVD中,有巨蟒成员特里·琼斯的介绍,有英国学者录的评论音轨,还有好几段证明塔蒂很红的纪录片。他们都是大忽悠,试图让你在看片之前就相信这是部经典。最厉害的莫过于学者,屁大点事也要扯得没边没沿。他不断地强调《玩乐时间》有多么的不同,就好像“不同”与“好看”是同义词。凤姐也不同,你觉得她好看吗?“不同”的价值被夸大,让你的审美变得畸形。你会过多地关注技术层面的东西,有些人会讨论正反打,这个有什么好研究的?更多的人没看出不同,却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觉得要是不拍拍桌子,喊上一句“好”,就会被当作艺术小白,遭到“连那个啥都不知道就别瞎评论”的讽刺。
经典老片容易得到认可,也是因为观众有较高的包容度,起评分非常低,证据就是“以当时的标准……”,“不能用现在的眼光……”等句式。如果给这种说法补上前半句,那应该是“我也知道这片子很难看,但是以当时的标准……”更重要的是,你是看过3D版《阿凡达》的人,你没有可能把标准降到过去。另外,人们对外国导演的包容度也大过本国导演,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的。而多数在祖国遭到鄙视的导演,都有很大机会受到法国人的欢迎。所以,雅克·塔蒂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这里随时欢迎装腔作势、哗众取宠的电影人。
布努埃尔以前是个西班牙好小伙,一到法国就被污染,净拍些不着四六的东西,跟一群超现实主义者混在一块。60年代后,他又在法国导演了好几部电影,《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什么的,捧臭脚者一哄而上。我的理解是,法国是个发达国家,也许过于发达,以至于人都闲出病来,制造了大量小布尔什维亚调调的东西——是叫小布尔什维亚吧,还是小布尔什维克亚?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屎。
爱因斯坦做小板凳的故事很经典,我在想,如果他的小学老师是法国人,说不定会把他做得最丑陋的小板凳当作艺术品放进卢浮宫,“这个小板凳看起来更像鞋拔子,是因为小板凳在灵魂深处认同自己就是鞋拔子,就像有些男孩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女孩一样。作者用他的主观精确地还原了客观。”还好上帝仁慈,否则世界上就会多出一名自我陶醉的艺术家,少了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相比装逼犯集中营法兰西,我更喜欢意大利,因为我是屌丝,而意大利电影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屌丝气质。哪怕是喜欢拍华丽大片的维斯康蒂,在其最著名作品《豹》中,唯二的高帅富角色都让给了外国人,一个是美国的兰卡斯特,一个是法国的阿兰·德龙。这当然是从商业角度考虑,也可曲解为意大利找不到符合高帅富条件的男明星——这样的男人都踢足球去了。意大利有过辉煌历史,却早已没落,就像中国。尤其二战后一段时期,简直是民不聊生。在这样的国家,人们的烦恼很实际,从吃饭问题到反腐问题到民族统一问题。他们的电影总是建立在故事的基础上,而不像法国人那样刻意追求电影语言的革新。
也可说,意大利电影是接地气的,它还有一种特别的喧闹,经常看到一群人大叫大嚷,互相追逐或者被人驱逐。法国片则静得出奇,中产们住在小破公寓,干些见不得人的变态勾当。意大利人说话时的外形粗鲁而生动,手总是在胸前乱摆。有个笑话说的是意大利士兵被俘虏了,敌人让他招供,但是他一句话都不说,敌人就问你怎么不说话呀,他说:“你们把我的手绑上了,我怎么说!”费里尼是新现实主义的异类,却也没有摆脱植入骨髓的屌丝气质——包括被批评为“这不是意大利”的《甜蜜的生活》。也许只有安东尼奥尼是真正的例外,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回到《玩乐时间》的评论音轨,听鬼佬鬼扯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塔蒂在拍片期间与女主角的风流韵事。好玩的是这哥们上一秒还一本正经地装学术帝,突然就换了一副八婆嘴脸。但这也不能怪他,又有谁不是八婆呢。也许我们都在繁华都市与忙碌工作的重压之下变成了疲惫的瞎子,忘记生命中还有很多让人兴奋的小插曲,比如你最好的朋友刚跟女友吵了一架,你的同事被领导训了,你的邻居炒股票亏了好多钱,还有,某位明星被捉奸在床。如果说多数时候都很乏味的大师导演还有什么兴奋点,也就是他们的八卦了。从八卦也能看出你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没文化的人说郭德纲的八卦,有文化的人说特吕弗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