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细闻,锦澜的心底像是被大锤子猛地一锤,脸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眼前不由浮现出临死前那痛苦的一幕,脚下一软,身子重重的撞在门框上。
“姑娘!”跟在她身后的挽菊惊呼,忙扶住险些跌倒在地的锦澜。
“澜儿?”端着瓷碗正准备喝药的沈氏一惊,立即搁下药碗,正准备上前。
不料锦澜早已推开挽菊,忍痛快步奔至沈氏身旁,二话不说伸手打翻搁在桌上的药碗。
一道清脆却刺耳的破碎声在屋内响起,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连锦澜那鹅黄色的襦裙上都污了一大片,她却懵懂不知,抓着沈氏的手,急声呼道:“母亲,那药喝不得!”
“我儿,可烫着了?快让我瞧瞧!”比起药碗,沈氏更在意女儿有没有被溅开的药汁烫伤,一把抱住锦澜娇小的身子,准备将她抱上软榻。
无奈锦澜虽小,但对于常年卧病在床的沈氏来说也着实不轻,一时间竟没能抱动。另一名服侍沈氏的大丫鬟蔓萍一见,忙上前搭了把手,将锦澜扶上了塌。
“母亲,澜儿没事。”锦澜这才注意到沈氏一脸焦急,忙开口说道。
沈氏听不进,执意要查看,锦澜只好妥协,乖乖的坐在软榻上。沈氏掀开污了药汁的襦裙,又轻轻的撩起同样沾染着褐色的亵裤,那光洁如玉的小腿上,一抹惊心的红顿时跃入众人眼帘。
“这,这...”沈氏倒抽一口冷气,“蔓萍,快去请大夫!”
蔓萍矮了矮身子,“是,太太。”
“等等!蔓萍姐姐别去。”锦澜刚喊出声,蔓萍早就手脚轻快的出了正房,她暗暗叹了口气,却瞧见沈氏脸上又心疼又自责的模样,便故作轻松的安慰道:“母亲,不打紧的,澜儿一点都不疼,用冷水敷一敷便好了。”
确实不疼,比起前世那痛不欲生的死去,这点小小的烫伤又算得了什么?
“对,瞧我这记性,惠秀,快打盆凉水来。”
“是。”惠秀应承着就要出门,后头杵着的挽菊立即站了出来,“还是让奴婢去吧!”说罢也不等惠秀吱声,撒开腿就往院子里的井边跑。
惠秀见状,便退了回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锦澜瞥了眼地上的药汁,心里暗暗奇怪,怎么这会儿味道闻起来与方才不一样了?仿佛刚刚那股熟悉的气味只是幻觉一般,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那突如其来的阵疼痛也是如此。
“都红成这般了,还说不疼?都怪我不好,连个碗都搁不住。”沈氏没注意到女儿的异样,正红着眼眶,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拭着残留在锦澜腿上的药汁,对于烫红的部位却碰都不敢碰,生怕弄疼了女儿。
锦澜倚在沈氏怀里,嘟起小嘴糯糯的说道:“是澜儿自己打翻了药碗,怎能怪母亲呢?”
一向不与自己亲近的女儿竟这般冲自己撒娇,沈氏又惊又喜,心猛的颤了下,如一股甘泉涌入涸竭的心田,鼻尖一酸,忍不住抱着锦澜落起泪来。
温热的泪珠滴落在锦澜的手背上,令她心底蔓起一阵锥心刺骨的悔恨。前世韶氏究竟给她吃了什么迷药,心心念念向着外人,反倒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无情无义,尖酸刻薄。
一想到前世对沈氏的薄凉,锦澜恨不得当场掐死自己。
“太太,姑娘,凉水来了。”挽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屋内哀婉的氛围。
沈氏忙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进来。”
惠秀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拢在红漆木方托盘里放好,起身到门边撩起帘子,挽菊端着一盆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就进了屋。
“惠秀,去将那件杏色牡丹裙取来给姑娘换上。”沈氏轻柔地替锦澜敷上冷帕子,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是。”惠秀唤来在院子里忙碌的秋纹,让她收拾地上残余的药汁,又让一旁的墨初到小厨房盯着,瞧这样子,二姑娘恐怕要留在水榭轩用早膳了,得多做几样二姑娘爱吃的才行。把事情妥当的安排下去,她才急忙到里屋打开笼箱,取了沈氏所说的牡丹裙。
虽嘴上说不疼,可冰凉的帕子贴到伤处时,针扎似的痛楚还是让锦澜打了个颤。
“可是弄疼了?”察觉到怀里的颤动,沈氏忙缩回手。
“怎会?凉凉的,舒服呢。”锦澜忙笑道,她不想再让沈氏操心了。
敷了好一会儿,惠秀和挽菊才伺候锦澜换了襦裙。
桃红色的短襦配上杏色的牡丹裙,更衬得锦澜的肌肤白里透红,虽五官还未长开,但小小的鹅蛋脸已初显出美人坯子的轮廓。
“二姑娘长高了。”惠秀笑得眉眼弯弯,“这牡丹裙穿着刚刚好。”
锦澜心底一动,这件牡丹裙的缎子色泽鲜亮,裙身上的折痕浅淡,不似放久了的样子,应该是新作的。可往日里自己极少来水榭轩,加上惠秀那句“长高了”...如此说来,即使自己不亲近,母亲也时时记挂着,想必那笼箱里还压着不少衣裳吧?
思到此处,锦澜的心一阵阵抽疼,忍不住扑到沈氏怀里,将头深深的埋进去,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
沈氏以为锦澜是臊得慌,眼底溢出浓浓的宠溺,柔声的哄着。
这时,蔓萍已经领着一名女大夫进了门。
经过一番仔细诊察,宫姓大夫留下几贴药膏,开了个方子,又出言保证锦澜的小腿上不会留下疤痕,沈氏才彻底松了口气。忙让惠秀奉上诊金和红封,又让蔓萍一同返回药铺抓药。
一番忙碌下来,倒错过了早膳的时辰,好在惠秀早有安排,这会儿将热气腾腾的膳食摆上桌,浓郁的香味彻底勾起了锦澜的胃口。
熬得香糯的瘦肉粥,清脆爽口的小菜,还有精巧的小笼包子和几样松软的糕点,引得锦澜食指大动,破天荒的喝完了一整碗瘦肉粥。
沈氏见女儿吃得香,脸上自然露出舒心的笑容,连带着她自己也多吃了小半碗,这让边上伺候的惠秀和挽菊心底都松了口气。
用完早膳,母女俩其乐融融的说着笑,锦澜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说那碗药的事,秋纹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太太,大姑娘和韶姨娘来了。”
屋里的笑语霎时静了下来,沈氏淡淡的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秋纹打起帘子,叶家大姑娘叶锦薇和韶姨娘一前一后进了沈氏的屋内。
“母亲。”
“太太。”
叶锦薇和韶姨娘一同朝沈氏行礼。
沈氏也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朝她们挥了挥手,“起来吧。”
叶锦薇盈盈起身,目光扫过沈氏身畔,不由一怔,随即露出柔柔的笑颜:“二妹妹也在母亲这呢,身体可好些了么?”
如秋水般的剪瞳里充满了担忧,任谁瞧了都会赞一声姐妹情深。可此情此景落在锦澜眼中,却是十足的讽刺。她静静的看着叶锦薇,眸光深沉。
没有如期收到应答的叶锦薇刚准备再度开口,却忽的对上这样一双眼眸,心里忍不住发虚,仓促的别开头,朝身旁的韶姨娘使了个眼色。
韶姨娘从进屋就没漏过任何人,原本以为二姑娘在事情就更加好办了,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二姑娘却让叶锦薇碰了个软钉子,这才笑吟吟的开口说道:“瞧着二姑娘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想来身体定然大好。”
“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锦澜将目光移到韶姨娘身上。
眼前的人同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区别,不过面容显得年轻许多。梳得高高的桃心髻,乌浓的发间插着一支嵌着红宝石的鎏金镂雕凤蝶簪,还缀着几颗明晃的珠翠,锦缎烟霞红的提花褙子搭着青莲色彩蝶纷飞百褶裙,莲步轻移,裙上绣工精巧的彩蝶像是活了一般,绕着韶姨娘展翅纷飞。
她淡淡一笑,果然是有几分手段,饶是只有三分姿色,这身打扮也让韶姨娘生生长到了七分。
叶家长房统共有一妻二妾,若说沈氏是雍容华贵的牡丹,那么宁姨娘便是清丽脱俗的百合,而韶姨娘则是妖娆娇媚的芍药,别有一番风情,难怪叶霖会被迷住。
韶姨娘被锦澜笑似非笑的神情这么一瞧,顿时有些迟疑了。二姑娘看起来和往日大有不同,莫不是还在气恼大姑娘害她落水之事?韶姨娘越琢磨越觉得事情便是这般,心也就慢慢定了下来。
“这时辰不是该派管事了么?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沈氏一直没插话,不过却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淡淡的问道。
沈氏虽然是叶家的大太太,但一直在院子里静养,除了府内的大事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统统交给韶姨娘来管,说起来韶姨娘一个侍妾,却能牢牢的掌控住半个叶家,到底也是个有心计的聪明人。
“这......”韶姨娘飞快地扫了一眼锦澜,拉着一旁的叶锦薇,直直地跪在沈氏面前,泣声说道:“我是带大姑娘来给太太和二姑娘请罪的,请太太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