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叶锦澜从噩梦中惊醒,猛的弹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泌出涔涔冷汗,嗓子里熟悉的细痒袭来,令她忍不住剧烈咳嗽。
“姑娘又发梦了?”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拍着叶锦澜的后背,待饮下热茶,气息顺畅了些,她才慢慢的抬起头,一张慈爱的面容落入眼帘。
“嬷嬷?”她心一颤,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生怕眼前的人是道幻影,一碰就会消失不见了。
“哎!”唐嬷嬷瞧着锦澜煞白的小脸,不由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姑娘别怕,嬷嬷在这呢,方才不过是梦魇,醒了就好了。”
是呵,是梦魇,她还活着。
锦澜软软的趴在唐嬷嬷的怀中,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珠。整整半月有余,她不停的提醒自己还活在这世上。
蒙上苍垂怜,本该魂归地府的她一睁眼,竟回到了幼年。一切尚未发生,母亲还在,唐嬷嬷还在,韶氏没有上位,叶锦薇不曾得手,那人,也未曾相遇。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抖,唐嬷嬷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大半个月来,姑娘夜夜发梦,看来那日落水怕是被吓甚了。想想也是,虽说夏日炎炎,塘水谈不上刺骨却也凉意十足。姑娘身子骨一向娇弱,加上不习水性,若非挽菊会水...唐嬷嬷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突然冒出股怨气,都怪大姑娘,好端端的非得拉着姑娘到荷花塘边玩。
闻着唐嬷嬷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锦澜的心稍稍定了些,坐起来看了眼窗外灰蒙的天色,轻声问道:“嬷嬷什么时候回府的?奶兄身子可还好?”
前世除了母亲外最疼爱她的乳娘唐嬷嬷被韶氏寻了由头远远的打发了,美名曰归家荣养。她不但信以为真,还对唐嬷嬷那步步回头的哀容视而不见,如今想来真真是狼心狗肺!
“昨晚上就回来了,蒙姑娘挂心,农家小子皮糙肉厚,哪有那么金贵?老早就活蹦乱跳的了。”前几日唐嬷嬷家里有人送信,说是她小儿子受了风寒,不肯喝药闹腾着要娘,唐嬷嬷无奈之下只得告假出府。
昨晚上回的府?锦澜心里微动,唐嬷嬷家住得远,一来一回就得在路上耗掉大半天时间。如此说来,嬷嬷只在家呆了一晚上就往回赶,怕是放心不下着自己吧?仔细瞧了瞧唐嬷嬷脸上的疲色,她鼻尖一酸,不禁用力抱住唐嬷嬷的肩膀。
“瞧瞧,都汗湿了。”唐嬷嬷伸手一探,摸到锦澜浸了汗的后背,扭头朝外间喊道:“碧荷,取些热水来给姑娘擦身。”
“哎!”碧荷脆声应下,忙将一直搁在炉子上的热水提进来。
锦澜看着那抹忙碌的身影,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神色万分复杂。
“姑娘?”碧荷试了试铜盆里的热水,温度恰好,又利落的从雕花黄木圆柜里取了衣物,一转身,却见锦澜正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瞧,脸皮不由一红,伸手在锦澜眼前晃了晃,笑道:“姑娘在瞧什么?奴婢脸上长了花儿不成?”
锦澜垂下眼,掩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颤动,半响才轻轻的说道:“没事。”
碧荷虽觉得姑娘和往日有些不同,但也不敢多说,同唐嬷嬷一起帮锦澜擦洗换衣。
“姑娘昨个儿晚膳吃的不多,奴婢到厨房瞧瞧,将早膳取来,姑娘可有想吃的?”碧荷那一手梳头的技艺传自唐嬷嬷,如今唐嬷嬷还在,自然用不着她。替锦澜挂好羊脂玉压裙,整了整裙角,她起身笑着问道。
“这会儿天色尚早,厨房恐怕还没得出锅,倒是我昨晚上做了几块桂花糕,还在咱们小厨房里温着,你取来给姑娘垫垫肚子。”唐嬷嬷边轻快的给锦澜梳头边吩咐道。
唐嬷嬷的话让锦澜心里一暖,她是极爱吃唐嬷嬷做的桂花糕,前世嬷嬷离开叶府后,厨娘们的桂花糕虽做得精巧,却总不如嬷嬷亲手做的那般好吃。
恐怕是嬷嬷回来后听说她晚膳吃得不多,所以才连夜做了桂花糕备着吧。毕竟叶府上下每日膳食均由大厨房供应,按时按例份,不会多也不会少。且过了时辰,没有特殊事件,一般不会重新燃炉。
至于小厨房,也不是每个院子都能有,叶家这么大,除了父亲母亲居住的水榭轩和老太太的嘉裕堂外,也就她这澜园设了一处。
“哎!奴婢这就去端来。”碧荷应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锦澜忙出声叫住碧荷,“今儿个早膳,我想同母亲一块用。”
和大太太一起?唐嬷嬷和碧荷相视一眼,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二姑娘居然要陪大太太一同用早膳,这,这真真是件稀罕事儿。
锦澜将唐嬷嬷和碧荷的神色变化一丝不落的瞧在眼里,她清楚,这句话若搁在前世,是万万不会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即便有什么,那也是母亲招她一同,而非她主动提及。不过,她也不准备解释,抬头朝唐嬷嬷抿嘴一笑:“嬷嬷累了一晚,等会儿就不必跟着去了。”
碧荷半蹲在锦澜跟前,小心翼翼的为她穿鞋。
浅草绿棉布绣杭白菊图样的千层底鞋,不但绣工精巧,且鞋底柔软舒适,锦澜不得不承认,在自己身旁的人里,碧荷的女红是头一筹。
“奴婢陪着姑娘去吧?”穿好鞋,碧荷准备扶锦澜下床,对于九岁的锦澜来说,这张雕花填漆床着实高了些。
“不用。”锦澜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避过碧荷的搀扶,轻巧的跃下床,“你上夜也累了,一会儿好好歇息吧,让挽菊跟着就行,横竖就几步路,出不了什么岔子。”
碧荷扶空的手顿了顿,刚抬头想说不累,却对上锦澜深邃的目光,呼吸猛地一窒,话头立即被堵在口中,怎么也吐出不来,只得低声应道:“是。”
“既是这样,碧荷,你去将挽菊叫来。”唐嬷嬷虽觉得眼前的锦澜和往日有些不同,但也不做细想,认定时姑娘受了惊吓,想娘了。再怎么说大太太也是二姑娘的亲娘,血浓于水。
哪曾想到眼前的小人儿虽是自己疼惜的二姑娘,却早已不是当初那是非不分的叶锦澜。
碧荷叫来挽菊,又将锦澜等人送出院门,望着锦澜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眼底浮现出一丝茫然。
锦澜带着挽菊漫步在自家园子里,七月流火的天气虽闷热,但清晨却极为凉爽,空气里混合着花草特有的香味,驱散了晨间倦懒。她不禁深吸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
举目远眺,园子里的景色错落有致,奇石茗卉,刚柔并济,别有一番韵味;雕梁画栋,虽未上有绚色,但素净中透出股返璞归真的意境。
水榭轩离澜园并不远,不过隔着一小片花园。
锦澜走近院门时,守门的婆子刚巧将大门打开,瞧见正走来的身影,那婆子不由一愣,继而堆起一脸谄笑,道:“哟,二姑娘安好。”
前世锦澜不常到水榭轩走动,因此对水榭轩的下人并不熟悉,面前的婆子虽瞧着不眼生,却也不认得叫什么。倒是挽菊机灵的接过话:“田嬷嬷好。”
锦澜朝挽菊投了个满意的眼神,紧接着对田婆子露齿一笑:“田嬷嬷,母亲这会子起了么?”
田婆子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回道:“老奴瞧见上房的灯亮着,太太估摸是起了。”
“那我去与母亲说说话。”锦澜微微点头,又朝挽菊使了个眼色。
挽菊虽心有疑惑,但面上丝毫不显,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田婆子手中,笑道:“嬷嬷辛苦了。”
“嗬,嗬,这可使不得!”田婆子双眼一亮,嘴上虽然推脱,手却紧拽着铜板不愿松开,你来我往推了几回,才将铜板放入怀中,脸上的笑容愈加热切,冲着锦澜的背影行礼:“老奴谢二姑娘赏。”
瞧着田婆子虚伪的样子,挽菊暗暗啐了一口,快步跟上锦澜,犹豫片刻才出声说道:“姑娘怎的要赏她?这些看门的婆子各个心思多着呢,若是下回不赏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几个铜仔儿,赏就赏了罢。”锦澜怎会不清楚其中的猫腻?不过这些最让人瞧不起的守门跑腿儿,往往却是府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且有利便早起,任谁都不好收买,这对她来说,正好。
走到正房,一人刚好撩帘走了出来,猛的一见锦澜,不由惊喜道:“二姑娘来了!”
“惠秀姐姐。”锦澜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这人她认得,是沈氏身旁的大丫鬟惠秀。
“太太方才还念叨着,可巧姑娘就来了。”惠秀笑着朝锦澜曲膝见礼,起身后伸手就去摸帘子,“姑娘进去吧。”
惠秀刚打起帘子,一阵苦涩浓郁的药味便迎面扑来,锦澜秀眉不由一蹙,这味儿怎么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