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雪
文：风蘅
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柳树妖，幸运的吞噬了一对痴男怨女的魂魄，侥幸提前两百年化成人形。
哼，谁又能说幸运不是一种实力？要知道有多少草木精怪就差在这两百年里，被砍成了烧火的柴！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像放肆的风一样，跌跌撞撞，飘忽东西，蓦然间就和那人撞了个满怀。
“呔，哪来的妖怪，如此没眼色？没看见老子正在腾云驾雾么？”他一边扒拉着兜头罩住他的雪白的衣袂广袖，边蛮不讲理的恶人先告状。被撞的人犹自未语，他愈发得寸进尺的骂骂咧咧：“呸，一看就是没见识的小妖！衣裳穿的比青楼姑娘的还复杂，估计还不会用灵力来御寒呢！看老子不扒光了你……”
雪白衣衫带着一种冷冽的清香，触手如水云般凉滑，他没头没脑的钻进来，费了百般功夫才把自己救出来。
就在他气恼的蓦然一抬眼间，恰看见那张雪塑冰雕一样的脸，皎洁、清寒、恍若仙人。
“额……”他顿时失语。尴尬的挠头：“抱歉，姑娘……”
旁边的人顿时噗嗤笑道：“好有意思的小妖精！雪寒，他居然说你是妖，还把你这堂堂暮山雪神当成姑娘，果然有眼力！”
满满的揶揄讽刺和毫不掩饰的挑拨离间。
果然，这暮山雪神开始蹙眉，眼角余光斜看了他一眼，冰凉的道一句：“把这小树妖砍成柴火。”
他顿时惊慌失措——难道，刚从土里解放，还没得意够一天的时间就要悲剧么？
正这时，原先那出言挑拨的坏胚子又说：“既然雪寒不喜欢他，就把他交给我吧，我那千水湖正缺棵这样的柳树。”
“喂，你们——”不等他说完。暮山雪寒一挥雪丝广袖，他顿时被封了法力，打回原形，化成手指粗的一根柳条儿，单薄孱弱的可怜。
他就这样被带回千水湖。那总是嬉皮笑脸，不定时冒坏水的河神问他：“小妖，你叫什么？”
他虽心中不忿，奈何形势比人强，撇撇嘴终还是老实回答：“我叫千泠。”
“嗯，你我还真有缘，我叫千水，是这里的河神。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呸！谁跟你是一家人？小爷就是被你害的！”他实在忍不住口出不敬，委实记恨他之前的落井下石。
不过，他实在是小看了千水的心机，也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
千水慢悠悠的围着他打转，上下打量审视一番，说：“千泠啊，你这样说，可就误会本仙了。你道行浅，不知道这暮山雪神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当时，若不是我插科打诨，说不定你现在早被劈散成柴，并且，还尽不到当柴的作用，不是被烧成炭，而是被冰冻在雪山底下，死也不能安生啊……”
千泠一听直打颤，不住拍心口：“真的吗？不想那暮山雪神长得冰玉一般，性子竟然如此凶残……好险好险！”
千水哑然。这小妖实在单纯好骗的紧，于是愈发热络起来，不过两天时间，就将他的老底、性情、习惯摸的一清二楚。哄的千泠对他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终于有一天，千水对着柳树妖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你怎么啦？”千泠问。
“唉，老弟啊，实话跟你说吧，愚兄的心上人就被暮山雪神镇压在雪山之中。”
柳树妖顿时惊讶、愤慨不平：“啊？为什么？”
“还不是他嫉妒！拿什么规矩条例为幌子，硬生生拆散我们！唉，老弟，你可愿意帮我们夫妻重聚？”千水说的苦大仇深。
“可是……我只有数百年道行，估计连那座雪上都上不去……”
千水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机立断道：“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就将自己一半的道行送给你！”
啊，上仙的一半道行？那是他一个小小的妖精想都不敢想的！他毫不犹疑的点头答应，立下承诺：“好，我保证一定帮你们团聚！”
千水计划成功一半，另外还给柳树妖支招：“对付暮山雪神啊，最难、但是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情劫，你若能让他动情，那么一切就能手到擒来。”
直到千泠已经住到暮山雪神宫殿，还是想不明白他作为一个男人，到底该怎样让雪寒陷入情劫之中。苦思半晌，干脆的挠挠头，算啦，先好好看着这株素心雪兰，现在，千水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从后门送进暮山，成为这株草的看护者的，据说，等这草开花，要被进贡到天庭的。
从此，暮山雪神身边总是围绕着这个青衣少年。
“雪寒，快来！我……我方才不慎把靛蓝结晶打翻了。”千泠焦急的嚷嚷着。
“打翻？那扶起来就好。”性子清冷的暮山雪神八风不动的说。甚是不喜他大将小怪的样子。
“可……可那些结晶都掉到雪灵潭里了……”
雪寒眉梢一抖，立刻赶去救场——那一年，整座雪山因雪灵潭被靛蓝所染，飘了两个月的蓝色雪花。
“雪寒，快来！有根金晶柱子断了。”
“断了再修缮就是。”他不胜其烦的敷衍。
“可是，那根柱子连着赤岩井……”
雪寒再次抖着眉去救火。这暮山之下，有座火山，镇压着蛮荒时代的妖魔。
那一年，整座暮山因为地热溢出，冰雪大量融化，差点将百里之内化为汪洋。
……
“雪寒……”今日柳树妖又搓着双手，扭捏不安的站在他面前。
雪寒一听这两个字，条件反射的又开始眉尖微蹙，等着他说下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为这闯祸的妖精收拾烂摊子。
起初，他明明是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的，可是，这妖精偏偏是千水死皮赖脸的塞进来，再三让他照拂一二。虽然，他一直觉得这妖精是千水因为某种目的而安插进来的棋子，可是，他与千水八九百年的老相识了，总不忍翻脸。
相处下来，他才头痛的发现，这妖精最大的目的估计就是折磨他。自从柳树妖来的这几年，暮山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故障比过去两千年还多。
“又有什么事情？”雪寒问。
“我……我不小心把一盆花草淹死了。”
“嗯？”雪寒接着挑眉，耐心的等着他往下说，同时，欣赏着他数年不变的、纠结的、仓皇局促的模样，私底下不动声色的蓄力，做好准备，看着妖精再闯下什么麻烦，他得立刻发功，十万火急的去救场。
这次，柳树妖似乎分外紧张，干咽了数次，才结结巴巴的说：“我给素心雪兰浇水，可是，那株兰草竟然慢慢枯萎死掉了……嘤嘤……”他带着哭腔，绞着手指问：“雪寒，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早就听说过那棵草是养着等开花了要进献给天庭的，当初，千水也是因为这个才派我来当司花使者……如今……我居然把这草弄死了，可怎么办啊？”
雪寒一听，果然沉下脸：“带我去看看！”
看着那干瘪枯萎焦黄，比民间鸡窝里稻草好看不到哪去的一坨，即使是暮山雪神，也想象不到——这居然是曾经要进贡给天庭的素心雪兰。他试着用法力探索，可是，这素心雪兰的精气魂魄早就杳然无踪了。
雪寒终于收回手，定定的看着柳树妖的眼睛问：“你用什么浇灌的？”
柳树妖支支吾吾：“昨儿我累的厉害，就让前来做客的河神千水帮我去打的水，当然还是我亲手浇的。”他矢志想表明自己并没有偷懒殆工。
“你被骗了。”雪寒说：“浇灌的那并不是水，而是千水河神几百年的法力。”
“啊？！”柳树妖不解的惊呼。
雪寒凝视着他清澈的眼睛，良久，终于怅然叹息：“你来暮山之前，千水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他……他说你的坏话！”柳树妖直白陈述：“他还说，你固守教条戒律，拆散了他和她爱人。”
雪寒看着他稚气青涩的脸，为这个小笨蛋被人利用尚不自知而感到颓然无力。“千水的爱人，就是那株素心雪兰。千年前，素心雪兰是天庭阆苑仙葩，因为与河神千水相恋，触犯天条被罚，幸得其他仙子求情，才被聚拢魂魄，重塑花木仙身，养在雪上满千年后，洗去前世记忆，重新转回天庭。而这次，因为千水法力浇灌，她直接挣脱躯体束缚，定然是仙魂带着那尚未被洗去的记忆去找河神千水了。”
听了个中缘由，柳树妖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千水要他帮的忙竟然是指这件事情。千水原本就是打算这样利用他的吧，怪不得不惜用一半的道行做酬劳呢。这压根就是填命的买卖嘛，还要拉上雪寒。
他顿时垮下脸：“死定了！雪寒，这下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