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云归寺大门，文少少一边拉着我下石阶，一边笑道：“方采林，我算不算救了你？”
我反手握住她手腕，脚下运力飞起，一步便跃到了远处下面的石阶起点，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啊，不然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在这里，我怎么不该来了？”
我怔了一下，黯然道：“对不起，与妃子白一战，我没能保护好令尊，事后也无颜见你，这才……”
文少少眼泪一下脱眶而出，蹲下身，将头深深埋在双臂，无声哭泣。
我心中一阵难过，蹲身抚着她抖动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样呆了片刻，文少少忽地张臂抱住我的脖子，哭道：“金钱帮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烙上父亲的身影，他生前我总是气他，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那么依赖他，每天夜里我都会哭醒几回，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所以我要来找你，我知道你一定要救羽澈，我并不奢望什么，只希望能留在你身边，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
追命紧贴着主人的脚卧着，呜呜低叫，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
我伸臂拥着文少少，眼泪也忍不住流出，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良久，我扶起文少少，问道：“这么远，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来的？”
文少少擦掉眼泪，转身伸手指向一旁。只见不远处四个人抬着一个布幔敞轿，左右也各站着两人。
“他们八人都是跟随我父亲多年的人，精通御空术，我让他们把我送过来的。”说着招了招手，那几人立即奔了过来。
文少少道：“好了，你们辛苦了，回去吧。”
一人道：“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
“有追命保护我，你们放心吧，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金钱帮那里更需要你们帮忙打理，快回去吧。”
八人齐齐应声，将敞轿丢在路边，飞身离去。
我道：“逐鹿城是风险之地，倒远不如你们钰钗镇安逸，你实在不该留下。”
文少少笑道：“你也这么觉得吗，那等羽澈好了，我们一起回钰钗镇吧。”
“这……”
“怎么了？”
“没什么，到时候再说吧，走吧，先回灵宫。”
逐鹿城一路穿行，我大致跟文少少简述了这几天发生的状况。一路上追命在文少少的轻抚下显得安静乖巧，却依然吓得路人纷纷避让。
这时忽然远远地迎面跑来一个浑身肮脏恶臭的小乞丐，正是之前在云归寺石阶上碰到的那个人。
追命张开獠牙大口，作势攻击。文少少立即抚摸它的脖子，轻轻向下按。
我上前两步，小乞丐一下抱着我的腿，哭道：“求你了，带我去云归寺好吗，求你了，我真的要死了！”
我俯身轻轻道：“我想知道，这么近的距离，你还能不能施展隐身术逃走？”
小乞丐的脸色立即变的无比惊恐，身体疾速往后退。
而在他刚作出动作的同时，我左掌已狠狠斜挥出一道锋刃。
“哧~”
彩戏师整个人瞬间被拦腰斩成两截，血雨四溅。
街上的人纷纷尖叫着逃离。
我转身对惊讶的文少少道：“追命都看出这人来者不善了。”
文少少道：“这人，是彩戏师？”
“不错。”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早料到他们今天会在大殿里变相为难于我，之前已经与天琢大师商量好对策，今天走进云归寺之前，我已将火系魔法珠悄悄交给了虚尘乔装的小乞丐，瞒过他们，彩戏师后知后觉，便也想乔装成小乞丐拿走我身上最后一个魔法珠，他的易容术没有破绽，只是小乞丐现在出现，并不在我和天琢大师之前的计划内，加上刚才追命的反应，所以他一定不是虚尘。”
文少少赞叹道：“五行狐真是神物，能让人法力速成，智商暴涨，那些人心存不轨，看来也只能是飞蛾扑火。”
我道：“那也不一定，刚才若不是你，他们三人围攻之下，胜负也难说的很。”
文少少嘻嘻笑道：“记住我的好，以后说给羽澈听。”
“恩。”
出了城，我握住文少少的手腕，御空而飞。
文少少笑道：“被你这样拉着飞，或许再也没比这更好的感觉了。”
我心念一动，想到了以前被羽澈这样拉着，从惊龙池飞到剑坛时的情景。
文少少见我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那么聪明，修炼法术的话一定很快。”
“以前倒是跟着父亲练过一年，后来才知道修法少则数十年才能小有成就，实在太费时间。”
“那你的时间都用在哪里？”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的时间应该用在你身上。”
我摇了摇头，叹道：“会有更好的人你享用你的时间，并不是我。”
回到灵宫时，仙鹤远远的飞来，似乎是在好奇新来的人。
文少少道：“好大的仙鹤，应该就是冷月宫主的那只吧。”向上挥舞着双臂，大声道：“仙鹤仙鹤！”
仙鹤闻声落在文少少跟前，嗝啊嗝啊的叫。
我道：“这里好久没有女子了，它可能把你当成灵宫的人了。”
文少少伸手轻轻抚摸着仙鹤的翅膀，柔声道：“仙鹤仙鹤，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不会寂寞了，好吗？”
仙鹤低下长颈，在文少少胳膊上来回蹭着，颇显得亲密。一旁的追命呜呜叫个不停，却似乎很不开心。
文少少翻身跃到仙鹤背上，拍了拍鹤背道：“飞吧，鹤儿！”
仙鹤尖叫一声，双翅震展，旋转着向上飞起。
空中文少少大声笑道：“方采林，你不跟我在一起，我的时间便给了追命和仙鹤，此生倒也不会无趣，你说是吗？哈哈！”
我微微一笑，心中五味杂陈。
“走吧，带我去见见你的羽澈吧！”
我点了点头，跃身向北飞去。文少少驾着仙鹤紧随在后。
后山，洞湖。
玉床上寒气环绕的羽澈，安静的令人心碎。
文少少痴痴看着羽澈，缓缓道：“好美的女子，真的只有她才配的上你。”
我俯身握着羽澈的手，道：“再有六天，六天，你就可以醒过来了。”
“她醒过来后，一定更美。”
片刻，我小心翼翼地放下羽澈的手，对文少少道：“我们出去吧，白天我要守在剑坛。”
文少少道：“铁杖青和彩戏师已死，鹿公子和梦舒也都吃了亏，还会有人敢再来吗？”
“不知道，但总归小心点好。”
魔法珠，还剩最后一个。他们真的会就此罢手吗？天琢大师重点提及的潇雨田，是真的已远走他方，还是隐匿的某个看不到的角落，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这未知的变数，实在让人无法放松警惕。
当晚，我在灵宫打扫出一间房间，文少少却执意住在了半香树上的木屋。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文少少并不像是个健谈的人，在我面前却似乎有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甚至还学会了在飞翔的仙鹤背上跳舞，即使我脑中有多少深沉凝重的问题，总会被她不经意地逗笑。这样的三天过的很快，快的甚至让我微微感觉到有些不舍。
带着最后一颗魔法珠去往云归寺，我坚持没有让文少少同行。这天的天气与佛诞日一样，阴沉而压抑。今天逐鹿城最后一行，我觉得自己在赌，赌自己一定可以跳出命运的砧板。
一路御空下山。
缥缈谷山脚的路上，并排赫然躺着八具尸体，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无比满足的笑意。正是万里护送文少少到逐鹿城的那八个人。
鹿公子手执飞扇，与极尽媚骨的梦舒，一旁站着。
梦舒娇声道：“方采林，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叹道：“你连续以魅心术杀掉这八个人，着实也不容易。”
梦舒笑道：“是不容易，不过却很值得。”
我摇头道：“你最多也就以此获知文少少的一些信息，有什么值得的，就算有一点点价值，那也是人家鹿公子的。”
“你什么意思？”
“你的魅心术，贵在出其不意夺人心智，经上次惊龙池一战，你再想以此伤到我已难如登天，所以今天你们二对一，胜算也并不大，而且就算勉强得胜，我也有把握让你死在我前面，但对于鹿公子而言则不然，从我上次跟他交手的情况来看，即使他今天落败，也足可以全身而退。”
“为什么？”
“第一，因为他的法力高你不止一个境界，第二，因为现在树丛里埋伏的死士，是穿鹿字服的，而不是你春雨楼那些姑娘，第三，因为这八个人明明可以用飞扇简单杀掉，他却还是让你耗费法力以魅心术处理”
梦舒的脸色变了。
鹿公子的脸色露出微妙的笑容，道：“刻意消耗她的法力，我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只是如果我的朋友得知自己手下被害，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若要凶手今天死，只需一句话，我就一定不会留那个人的命到明天。”
梦舒震惊地看着鹿公子，道：“鹿公子！他……”
鹿公子淡淡道：“他说的一点也不错。”
梦舒跺了跺脚，愤恨道：“你够狠！老娘不奉陪了！”转身即走。
树丛中突然射出一把雁翎刀，横钉在一棵树干上，拦住了梦舒的去路。
鹿公子道：“你以为你这样走了就可以活命吗，莫中了方采林的离间之计，你已经杀了那八个人，决然逃不过一死，眼下只有协同我取胜，或可保住性命！”
我道：“鹿公子，不妨告诉你，我身上的魔法珠于修法有益，彩戏师可用，梦舒可用，唯独你，毫无用处。”
“为什么？”
“魔法珠共有金木水火土五个，各成一系，需要修法之人专一而完整的修炼，你的法术集百家之长，纷繁杂乱，在体系上与之相悖，强用只会走火入魔。”
“这个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只因你的目标其实根本不是魔法珠。”
“哦？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逐鹿城五大高手，法术最强的潇雨田却于多年前无故失踪，这应该跟你鹿王府不无关系吧。”
“有什么关系？”
“一个法力冠绝的高手，并无归隐之心，有什么理由会拒绝在天下第一城里享受无上的功名与荣耀？其实原因并不难猜，一个人锋芒太露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而风必催之，你们鹿王府要巩固自己的统治和声望，又怎会容下比自己风头更盛的人？所以潇雨田的消失不是偶然也非自愿，而是你鹿王府所为！”
鹿公子叹道：“让他消失，是鹿王府百年来所遇最困难的一件事了，直至你的出现！”
我摇头道：“但我并不是潇雨田。”
“你当然不能是潇雨田，所以我要未雨绸缪，在你声名鹊起前就除掉你！”
我黯然道：“我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生无他愿，只希望能救活心爱的人，从此远走天涯，不问世事，这十几天来我来回奔走，只是受天琢大师指点的救人之法，今天，便是最后一行，这里永远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方采林这个名字，又谈何声名鹊起。”
鹿公子目光闪动，沉吟道：“你此话当真？”
“鹿王府行事诚然强势，逐鹿城却是天下第一城，这般成就毕竟是得益于你们的治理有方，你鹿公子年少英才众所皆知，我方采林胸无大志，又何必来费心破坏这片繁华？”
沉寂片刻，鹿公子微微侧头，道：“方采林，我应该相信你吗？”
“你应该相信灵宫门前一战，我没有杀你，是因为我真的不想杀你。”
鹿公子盯着我，半晌，忽地朗声哈哈大笑，轻摇飞扇，转身离开。
树丛里埋伏的死士纷纷随之撤离。
我心中一阵宽慰，飞身御空继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