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寺院,角角落落都分布着鹿王府的人,严阵以待,与忙碌奔走的僧侣们,相互视而不见。
大雄宝殿内,佛香袅袅,空无一人。
我走到佛尊前,深深一拜,然后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到一阵淡淡的脂粉味道,一个轻盈的脚步由远到近,缓缓而来。
一个娇媚的声音笑道:“缥缈谷那么远,方采林,你来的够早哦。”是梦舒。
我没有动,冷冷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是哪些人?”
“就是和你一样,差点死掉的那些人。”
“呵呵,佛门重地,可不宜提死字哦。”
“佛门重地,更不宜出现你这种污浊之人。”
“你!”梦舒怒声道,“方采林,不要以为我们就怕了你!”
外面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怎么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消消气消消气,今天可是佛诞的大日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和和气气嘛,哈哈!”
我起立转身,只见一个佛衣和尚走了进来,满脸堆笑,衣着打扮与云归寺的其他武僧一模一样,但是我一眼就看的出来,他不是云归寺的人。问道:“你是谁?”
和尚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几天前才刚见过面。”
我愣道:“你是彩戏师?”
“哈哈,不错,正是在下。”
我盯着他道:“这便是你的本来面目?”
彩戏师道:“本来面目?我生平用过上百张脸,早已不记得自己的本来面目了,唉!”
梦舒皱眉道:“你这副打扮,真令人厌恶!”
彩戏师笑道:“我这副打扮有何不妥,不正迎合了今天的日子吗,我若去你那春雨楼,自然也会是一副浪荡子的打扮。”
梦舒道:“呸!”
此时我心中又惊又奇,梦舒风情万种地裸露着白净纤腰,之前我划中她的长长伤痕眼下竟无丝毫痕迹,而彩戏师连中我两道强劲剑气,如今也依然谈吐自若。虽然都是皮肉伤,但我深知自己出手时的力度,短短几天他们竟能恢复的如此彻底?
彩戏师伸了个懒腰,道:“这大雄宝殿难得清静,今年鹿王府此举,确让人心悦诚服。”
我沉声道:“我提醒你们,今天若有人敢在云归寺意图不轨,扰乱佛礼,任其千变万化、狐媚邪术,我也定让他身首异处!”
梦舒冷哼一声:“同意!”
彩戏师道:“云归寺在逐鹿城威望极大,今日佛诞,来者皆为诚心礼佛祈福之人,敢有造次者,我等必群起而灭之。”
忽听得“啪啪”拍手声,鹿公子从大殿一侧走了进来,笑道:“诸位大义,果然不愧是我精挑细选的贵客,也不枉我鹿王府此番全体动员辛勤操办。”
彩戏师与梦舒微微躬身行礼。
我问道:“你只邀请了三个人?”
鹿公子道:“放眼逐鹿城,够资格被我邀请的,也只有你们三人了。”
“为什么没有潇雨田?”
彩戏师道:“方采林兄弟有所不知,那潇雨田销声匿迹数十年,早已不在逐鹿城,也或许已经悄悄死去了,没有人找得到。”
鹿公子道:“传闻潇雨田法力奇高,逐鹿城无人能敌,若能找到他,为师为友,我也定要会一会他。”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咚~咚~”的钟声,悠扬雄浑,古朴空灵。随即一个小和尚走进大殿,合十道:“四位施主,佛诞吉时已到,请随小僧到后院水阁,清身沐浴,之后天琢主持将在此举行斋会仪式。”
鹿公子上前道:“好,有劳小师父带路。”
佛诞日又被称为浴佛节,素有沐浴、闻经、斋会、供舍利等仪式。一行四人在小和尚的指引下,分别来到水阁四个房间,各自焚香沐浴,洗去浊气,以表清明。
再次来到大雄宝殿时,殿内已布置完毕。蔬、果、花三桌佛前供品,点七七四十九盏烛火,下摆香坛和经书。大殿两侧分别设两张长桌,四人分别坐下。鹿公子左前,我右前,彩戏师左后,梦舒右后。
静坐片刻后,天琢大师身着红色袈裟,从殿外走进,一步一跪拜,走向佛前供坛,焚香,诵经,然后虚尘将一水坛两手举在头顶,天琢大师手执菩提枝,逐一走过四人,蘸水洒面,最后落座大厅中间的上座,这才礼毕。
桌子上陆陆续续摆上斋菜。天琢大师道:“诸位心善向佛,驾临鄙寺,老衲感恩怀德,聊备斋素,诸位请用吧。”
鹿公子微笑道:“佛诞之日,能与天琢大师共进斋会,同襄功德,我等不胜荣幸。”
彩戏师道:“此番机缘,毕生难得几回,多谢大师,多谢鹿公子。”
梦舒娇声道:“小女子愚昧,也知食色性也,首当食字,眼前这斋会,食的则是功德与造化”,说着起身走出,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小女子风尘之人,不敢随意礼佛,祖上曾在海外他国得一白玉佛珠,天下无双,几代岁月相传,一直供在城外老宅,未染红尘,以此礼佛,只愿不失礼数。”盒子打开,只见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闪着浅绿光芒,上面印有一个“卐”字。
天琢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仁心,老衲谢过。”
虚尘走过去,接过木盒,放到供桌之上。
彩戏师叹道:“好宝贝,相比之下,我这东西可就贻笑大方了”,两手摊开,空无一物,随即双掌合并,再慢慢分开,一团白色的青烟于两掌间由小变大,彩戏师轻喝一声:“起!”青烟中突然飞出一只金黄色的鸟雀,“唧唧唧唧”在大殿飞了一圈,叫声悦耳动听,落在供桌上,双翅展开,朝着佛像深深低头。
“上古传说,金翅鸟为佛家天龙八部之一,眼前这鸟是其繁衍的后代旁系,虽不及祖先灵气,却仍具佛根,望大师笑纳。”
鹿公子赞道:“佛珠佛鸟,果真是用心之物。”
彩戏师道:“再用心,怕是也比不过鹿公子的吧。”
鹿公子摇头道:“我就俗气了些,今年佛诞为保云归寺安宁,禁令了百姓礼佛,寺中的供礼和香火自然也就断了一日,早上我已派人运来黄金千两,聊作补偿。”
梦舒道:“你鹿王府财大气粗,一千两黄金又算什么?”
鹿公子道:“不错,钱财是身外之物,确实不算什么,各位请看我手中这飞扇。”说着运力抛出,飞扇在大殿“嗖嗖”飞转不停。
彩戏师道:“这飞扇是兵刃至宝,不知有多少高手死于其下。”
“说来惭愧,我自小沉迷于修炼法术,杀人无数,昨天方采林将我这飞扇夺去,反倒一举点醒梦中人,我彻夜反思、诵读佛经,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回想起家父以前教导,为人须怀赤子之心,凛然大义,才可保逐鹿城长治久安,今日,我就交出这害人兵刃,潜心修佛,直到杜绝心中恶念,再来拜取。”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
天琢大师道:“为恶为善,全由心生,于兵刃无关。”
鹿公子手指转动,飞扇轻轻落在供桌,道:“大师所言极是,我放下兵刃,只求心静,以后还望大师佛经洗礼。”
天琢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
彩戏师向我道:“不知方采林今日以何物礼佛?”
梦舒道:“是啊,我也很好奇,方采林法力奇高,你我无不拜服,又是天琢大师挚友,与云归寺颇有渊源,今日礼佛之物,必定让人大开眼界。”
我面露尴尬,道:“我今天并未准备礼物。”
彩戏师笑道:“兄弟说笑了吧,佛诞日乃佛祖生辰,礼佛是必要仪式,上到天宫玉帝,下到地府阎王,都不可例外,承蒙鹿公子看得起,全城只有我们三人有此殊荣,你难道空手而来?”
“我今天……”
“难道你今天不是来礼佛的?”
天琢大师道:“所谓礼佛,在心不在物,心诚自然礼至,诸位无需偏于执念。”
彩戏师道:“好一个心诚自然礼至,不知方采林心有多诚?”
梦舒愤愤道:“之前是谁气势汹汹的警告我们,今天有谁敢扰乱佛礼,任其千变万化、狐媚邪术,也定让他身首异处!某些人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欺负我们这些人也就罢了,难道在佛祖面前,出言也毫无敬畏之心吗?”
鹿公子道:“两位稍安勿躁,我想方采林并非这个意思。”
我道:“惭愧,我身无长物,确实没有可出手的东西。”
顿了一下,鹿公子道:“今天若是亲友间的礼尚往来,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佛诞并非儿戏,你既在逐鹿城周边盘桓,也算是我本地人,于佛祖失礼,只怕会影响城中百姓的福祸,若是身上实在没有其他物品,倒不如似我这般,将手中兵刃献出,也不失体统。”
彩戏师点头道:“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
我道:“我手中这剑,是天琢大师之物,只是临时借予我,不日便要归还,我又怎可拿他人的东西借花献佛呢?”
鹿公子道:“这……这可难办了。”
梦舒道:“你那从未离身的包裹,里面是什么东西?”
此刻我已心知他们的目的,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梦舒道:“跟我自然没有关系,今日我们四人代表着整个逐鹿城前来礼佛,若出现差池,天将不祥,你担当的起吗?”
我无奈道:“里面是一个法珠,我有救人之用。”
鹿公子道:“是一个法珠,还是两个法珠,佛祖面前,可不要诳语!”
“你怎么知道我这包裹里是两个法珠?”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彩戏师道:“这样吧,若包裹内有两个法珠,就拿出一个作礼佛之用,若只有一个,我们再另作讨论,各位觉得怎样?”
梦舒道:“同意!”
鹿公子道:“我也觉得可行。”
我道:“我觉得不可行!”
彩戏师道:“为什么不可行?”
我道:“因为我不愿意!”
彩戏师道:“不愿意?你是在跟佛祖讲话吗?”
我道:“我在跟你们三个讲话!”
鹿公子道:“方采林!你可以无视我们,也可以无视佛诞,但不要连累了逐鹿城数十万百姓!”
“我怎么连累他们?”
“逐鹿城之所以是天下第一城,皆因城中人无论贫富贵贱,人人虔诚向佛,云归寺香火不断,才得以佛祖庇佑,年年风调雨顺,商业兴旺,今日若因你一人坏了恩泽,我等绝不答应!”
“所以?”
“礼佛之事,逼迫无用,除非你现在就离开,从此与逐鹿城划清界限,终生不得进城,更不得与云归寺有丝毫往来!”
我摇了摇头。
彩戏师道:“那就打开包裹!”
“你们一定要看?”
彩戏师与梦舒齐声道:“不错!”
沉寂片刻,我叹道:“好吧,看来只能这样了。”
我慢慢解下身上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一层层厚布,最后露出了闪着土黄色光芒的土系魔法珠。
只有这一个魔法珠。
彩戏师一下站起身,震惊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到……”
我道:“你明明看到什么?”
彩戏师目光转动,思索道:“乞丐,是那个小乞丐”,立即转向鹿公子道,“鹿公子,马上下令,通缉全城所有十五岁以下的乞丐!”
鹿公子道:“不用了,我想已经迟了。”
梦舒冷冷道:“方采林,好一个瞒天过海!”
我系起包裹,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对天琢大师合十深深一拜,道:“大师,方采林今日失礼,来日再来叩拜补过。”
天琢大师点头道:“施主请便。”
“等一下!”彩戏师起身拦住,“礼佛之事还未理清,这就想走吗?”
“你刚才说过,包裹里若只有一个法珠就另作别论,难道我身上还有其他东西吗?”
“有!”鹿公子也起身走出,“我佛如来当年割肉喂鹰,悟道成佛,观音菩萨也曾切臂救母,大义传世,今日你不妨也学下先贤,以血肉礼佛,必可为我逐鹿城立下莫大功德!”
梦舒笑道:“好主意!还是鹿公子聪明。”
彩戏师道:“不错,方采林法力奇高,算得上人中龙凤,血肉礼佛,或可引诸神侧目,成就大道。”
我道:“你们三个,假佛祖之名,行小人之事,说的冠冕堂皇,以为我看你不出你们的诡计吗?”
鹿公子道:“方采林,枉我等视你为贵客,你却一再失礼失言,今日若无合理说法,你休想踏出这大殿一步!”
话一落音,彩戏师与梦舒立即闪身堵住门口,与鹿公子一前两后将我围住。
天琢大师忙起身道:“各位……”
“天琢大师!”鹿公子厉声打断道:“你今日身表佛诞仪态,不可失了庄重,此事无需插手!”
我握紧神剑横于身前,怒声道:“要打要杀,一起来吧,我方采林何惧!”
大雄宝殿内骤然杀气升腾,劲风缓缓灌满所有人的衣服,猎猎作响。
这时忽然一声低沉的吼叫,门外一只硕大的白狼缓缓走进大殿,獠牙外露,狰狞可怖,紧接着一个绿衣女子款款而来,我大吃一惊,竟是文少少。
那只白狼,想必就是长大的追命。
鹿公子怒喝道:“来人!”
殿外一下窜进来一个鹿字服武士,低头道:“公子。”
“谁让你放人进来的?”
鹿服武士道:“公子,她有请柬!”
“怎么可能,明明只送出去三张请柬!”
文少少走到我身边,幽幽看着我道:“我去了灵宫,没有找到你,看到地上的请柬,便一路寻到这里。”
我惊诧道:“你……你找我做什么?”
文少少眼圈泛红,声音微微哽咽:“我父亲已死,你就这样走了,连见都不愿见我一面吗?”
彩戏师道:“来者何人?”
文少少侧头闭了闭眼睛,然后向着鹿公子走出一步,立即变得从容而自信,道:“我是来给方采林送礼佛之物的,他来的匆忙,忘记带了。”
鹿公子道:“你是谁?有什么资格为他送东西?”
“我是他的未婚妻,难道没有资格吗?”
众人惊讶不已,此时我心中更是天雷滚滚。
梦舒笑道:“未婚妻?我怎么看着像是你一厢情愿吧。”
文少少转头看向她,道:“你送的佛珠不错,但自称天下无双,未免也太恬不知耻,不过因为你职业的关系,应该也不会有人太在意你说的大话。”
梦舒怒道:“小丫头,找死!”软剑闪动,欺身刺来。
这时追命突然大吼一声扑出,双爪剪向梦舒,速度极快。
这一扑一剪,显然远胜逸芒的那只白狼。
梦舒惊叫一声,后跃闪避。
文少少拍了两下手掌,追命立即停止追击,咧着獠牙,低吼着盯着梦舒。
彩戏师道:“大雄宝殿之上,怎容得下这低贱畜生撒野!”
文少少道:“容不容得下,你这江湖戏子说的可不算,只要天琢大师一句不允,我立即就让它出去。”
天琢大师道:“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文少少躬身合十行礼:“多谢大师”,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串绿莹莹的佛珠,约有百颗之多,用黄线串成一圈,每一颗都与梦舒所献一模一样。向前走到供桌前,放在了梦舒那颗佛珠旁边。然后转身对彩戏师道:“还有你所献的那只佛鸟,只是你自己驯养的一直普通鸟雀,染成金色,居然就敢自称是天龙八部之一的金翅鸟,佛前诳语,你也不怕连累了逐鹿城。”
彩戏师道:“胡说八道,你懂什么?”
文少少对着供桌上的那只鸟,抑扬吹了几声口哨,那鸟忽地飞起,朝着殿外,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彩戏师恼羞成怒,正欲发作,被鹿公子摇头示意拦住。
鹿公子笑道:“请问姑娘芳名?”
“名字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我是方采林的未婚妻就可以了,请问鹿公子,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鹿公子道:“礼佛之事既成,你们当然可以走。”
文少少走到我身边,微微一笑,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追命一旁紧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