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朱家独栋别墅是很多人挤破脑袋也踏不进门槛的地方,不说每天门前会有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肯定是少不了的,而至于希冀能让朱家老爷看上一眼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毕竟这世上太多的人希冀着鲤鱼跃龙门成龙,一步登天称雄,尽管希望渺茫,可万一见鬼了呢,这也便造就了朱家当时空前的声望。朱家的话语搁在从前,那就是相当于亲王的旨意,是实打实的川蜀道上地下皇帝,无人愿碰其锋芒,更不消说触其逆鳞了。
众所周知的朱家有两个儿子,分别为三千八百,还有一名养女名为野草,这差不多是朱家明面上的所有核心人物了。很少有人知道曾经在朱家两个小子都还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男孩儿来到朱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消失不见,在朱家两个小子已经是少年的时候,也出现过一个少年。
那三个小子曾经一起在人人都想跨过的门槛内的清澈池子里摸鱼,扑腾的水花四溅;把坐在秋千上的野草荡上蓝天,看一袭白裙飘摇;爬上银杏树摘颗颗金黄的银杏果,灵活如猿猴;嚼着黄角树抽出的嫩芽,躺在粗壮的黄角树枝干上看星斗满天;坐在葡萄架下吃饱满葡萄,满手污渍肚皮滚圆。每在这个时候,朱家老爷总是会从别墅里搬一条老旧小凳子出来坐在百年黄角树下,手上拿着一个小酒葫芦,眯起眼睛看着三个小子的闹腾,偶尔喝上一口小酒,满嘴醇香,心满意足。那时候朱家老爷身旁总是会蹲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要么是拿着毛笔,要么是提着木剑,长相并不出众的女孩也随着朱家老爷的目光看向闹腾的三人,眼眸里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个叫三千的孩子的身影,隐藏着并不复杂的情意。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利益站在第一位一点不假,树倒猢狲散说的一点不错。朱家老爷的死亡就像是一座大湖的溃堤,不但放出了里面的大鱼小鱼虾米,让众人饱餐一顿,还腾出了一个大好位置。只是苦了埋藏在淤泥里面的王八,不敢出来。而朱三千、朱八百就像是这样的两只可怜王八。
在朱家老爷死后,这栋川蜀道上名气颇大的独栋别墅一年比一年显得凋零破败,以往修建整齐的花台里长出了杂草不说,就连那些年花重金买的银杏树都死去了几棵,虽然在外面看上去依旧光鲜,可还是让人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冷清萧条。很多人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别墅的主人都已经死去,小主人也离开,按理说也早已经像其他朱家产业被人瓜分殆尽一样给挂到了别人户下,偏偏就它还没有动静,既不见人住进去,也不见被拆卸,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无人问津,眼睁睁看着它萧条破败下去,要知道,就算是主人死去名气依旧不减的独栋别墅光是价值便不低于九位数的。这么大一笔让人眼红的财富放在那里,偏生还没有人去动,岂不是奇了怪哉?
拎着茅台的屈炘突然停下脚步,像个肉山一般的胖子宋邯郸也跟着停下,身上的肥肉一颤,一起定睛看着在不远处打扫院子的一个年轻男人,在年轻男人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模样不起眼的男人弯腰装着打扫成一堆的枯黄落叶,似乎感觉有人来,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屈炘两人一眼,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继续低头收拾落叶,和一般的老管家无异。打扫落叶的年轻男人在中年男人埋下头后似乎终于发现了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停下扫落叶的动作,双手撑着做工简单的大扫帚,皱起那双标志性的浓眉,冷声道:“谁请你来的?”
屈炘将拎着的茅台抱在怀里,没有在意那一丝敌意,轻声道:“八百,我来看看黎叔。”
朱八百似乎没有感觉自己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依然冷声道:“既然你现在看到了,那就可以走了。”
当事人黎叔抬起头来看了屈炘一眼,已经生出皱纹的脸上露出个复杂笑意,一半歉意,一半感激,然后继续低头做活,这一辈子信奉不多言原则的他从来不会为了这些事而破例,对他来说,只做最简单的事情就行,比如咧嘴笑,比如杀人,比如扫落叶。
胖子宋邯郸眯起本就小的眼睛,愈发的像个肉球。
屈炘依然没有在意很是明显的冷意,平静道:“八百,难道这就是你这些年出去学会的待客之道?”
朱八百将扫帚抱在怀里,“我学的待客之道难道还要你来教?!”
屈炘抬头看着日上竿头的太阳,估摸着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差不多到了做午饭的时间,记起了曾经这栋别墅还未有满园落叶无人打理的时候,总有三个小子跟在一个不多言语的女子身后进厨房去帮倒忙,不弄得一身水才出来不摆休,那时候是真的不知愁为何物。屈炘将目光转移到那个抱着扫帚的年轻男人身上,依然不见丝毫火气,平淡道:“可是朱爷爷不是这样教你的啊。”
朱八百伸出手指着屈炘,哈哈大笑,“你说的是哪个躺在坟包里的老头子吗?可他是我的爷爷,不是你的啊。我只记得他有两个孙子,一个叫三千,一个叫八百,再就是一个叫野草的干孙女,哪里有大名鼎鼎的屈炘?”
朱八百接着道:“我们老头子没有那么大的福分,当不起川蜀道上头号人物的爷爷,哪怕不是亲的也当不了。”
胖子宋邯郸拎着鱼肉蔬菜向前踏出一步,身前的男人忍受得了这样的冷嘲热讽,从来都不大气的他忍受不得,要不然也不会把曾经骂过他肥猪的同班同学扔进黄浦江里,虽然没有淹死,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不会夺掉侮辱他的姑娘的清白身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个懂得隐忍、懂得报恩的男人,对敌人来说是恶名远扬,恨不得扒皮抽筋点天灯,可对兄弟来说,只要有需要,就算是把身上的几百斤肥膘拿去烧烤也绝对没有二话,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所以他眯着的眼睛开始闪烁,沉声道:“朱八百,别不识好歹......”
不等胖子宋邯郸说完,屈炘就开口说道:“够了,邯郸。”
宋邯郸果真不在说。
“哟哟哟,这主仆一唱一和的,在我这演大戏呢?要我给你们搭个戏台子不?看看,这地方还是够宽敞的,虽然叶子多了些。”朱八百见着屈炘不说话,突然变得更加怒不可遏起来,“屈炘,当年你就是这幅不说话的样子,现在还是这幅样子,你他娘的就不能多说一句啊。难道身后的胖子,这个被人放出话要点他天灯的胖子就该为你出头。你到底凭什么?“
朱八百又将目光看向已经空了一只手的宋邯郸,阴阳怪气道:“的确是了不起了,跟了川蜀道上的头号人物,不仅见识多了,眼界宽了,估计胆子也不小了,可你怎么还是这一身的肥膘,倒是挺适合点天灯的。”
不远处的黎叔背着满满一筐枯枝落叶离开,轻轻的叹息随着清风消散在空中。
屈炘看着一脸怒容的朱八百,脸上露出笑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本该为谁出头,也没有谁该为我出头,邯郸也是一样。”屈炘转身将手中的茅台交给已经空出一只手来的宋邯郸,撸起袖子,轻声道:“所以同样的道理也没有谁该为你出头,所以反过来说,也没有谁该来管你,特别是朱爷爷去了以后,就更加没有谁来管你了,三千的话,你不听,野草的话,你同样不听,可不管你把我看成谁,是路人也好,是认识的人也好,还是熟悉的陌生人也罢,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把朱爷爷叫爷爷,尽管不是亲的,可曾经的事实我承认,既然老爷子在生前叫我管教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愿不愿意,我都会按他说的办。“
朱八百扔掉手中的扫帚,便向屈炘冲过去,“以前干不过你,现在倒是很想试试。”
“这些年你出去学到了什么东西,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就真的对不起躺在坟包下的那个老人了。”
屈炘朝着朱八百的脸上就是一拳打过去,却被朱八百挡开,拨过朱八百的一记窝心拳,又是毫无章法的一记腿踢过去......
看样子朱八百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只知道躲在人身后打黑拳的小孩儿了,在干翻过太多人的屈炘手下没有丝毫颓废神色,反而是有几分愈战愈勇的架势。
打的正激烈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在胖子宋邯郸身后不远处有两人正一站一坐,院子里的人恐怕只有站在一堆枯枝落叶旁的中年男人才看见了。男子坐在轮椅上,看着一见面便打架的两人沉默不语,身后的女子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的干净朴素,轻声道:“我们不过去阻止?”
男子摇了摇头,“让他们打吧,打着打着就好了,不然都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火,都窝囊,都难受。”
男子转头看向向自己走来的中年男人,露出会心微笑,“黎叔。”
女子对中年男人也露出一个会心微笑,轻轻浅浅,同样是叫了一声黎叔。
黎叔对两人点头笑了笑,也不说话,站在轮椅旁边,背着双手,陪同样是不请自来的两人一起看着在院内打的兴起、打的激烈的两人。
不讲究招式,不讲究章法的两人打架,有些像是街头的流氓打架。
和很多年前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