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中道防御工事之中,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身体状况远不像粗实的躯体,饶是费了很大力气一般,缓缓的睁开眼皮,床沿之前已经围着许多人,在扫视一圈后,眼光方才停住在最近老者身上,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实难听到半点声音。艰难的抬起右臂,老者相应般握住男子的右手,泪水不禁而下。
“大哥。”微弱的声音,却似乎用尽了全身之力。
“前道丢失了。”老者声泪俱下,“你且安心养伤,其余之事无需多问,自有哥哥为你做主。”
中年男子听闻后,诚然的点了点头,便又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太相信眼前的老者,或许是已然麻木了,总之却不愿再多说一句。家国将破,徒劳伤感却是无可奈何。
方献廷十四岁时便从军,二十二岁跟随吴三桂,自小卒而起,身经战伐大小千百余次,面对如此强大的满清兵马,根本难有胜算。好不容易抓住良机,却被郭壮图亲手毁了去,自己伤愈与否,又能如何,已无回天之势矣,内心暗叹一声,大势已去,眼角不禁滑落泪珠。
大周能征善战的将领,方献廷倒下了,吴应显投降了,朱以洪被贬作了粮官,还能依靠谁?
郭壮图!
在郭壮图进攻鳌拜大营失败后,不仅未再发动冲锋,而且也未及时返回与方献廷部军,夹击正白旗和汉军,反而选择了围绕着鳌拜大营绕了个圈,也是算是开辟了旅游史上的先例了。只是可怜方献廷,仍在苦苦死撑着,当得知郭壮图这般愚蠢行径时,不免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翻身落马在地。
沙场之上,可没有慈悲心肠。
清军瞧得方献廷落马,便冲围上去乱砍,幸得副将郭启凯及时相救,在捡的一条命回来。鳌春率部追杀方献廷残部,直至趁势攻下了前道防御工事,败局已定!待鳌春在前道工事中喝上一口热水之时,郭壮图才领着几万大军赶回,瞧着工事中的清军龙旗,却又选择了绕开奔回中道。
如此之人,怎可堪得大任?
按理来说,这般军事行动失败,定然得有人负责降罪,而情况却是恰恰相反,主帅方献德只剩下了半条命,而且军中威望颇高,胞兄又是当朝丞相,吴世璠便未做处置。副帅郭壮图,毫无疑问当负担全部责任,却在逃回中道后,被封为了三军左督统领,顶替了方献德的官位。
真乃天大的笑话!
实是莫大的悲哀!
吴世璠何尝不是恨得牙直作响,在心里将郭壮图千刀万剐了去,但在现实面前,却不得不低下头颅。谁言天子好当,黄袍内包裹着万千苦泪,却不得一片倾诉之地。
“爱卿,此番我军折损兵马万余,前道也丢失了,如之奈何?”吴世璠脸色担忧,内心却已生憎恶之感。
“皇上。”郭壮图却是表情诚恳,颇有些洋洋得意之状,“如今兵马之权尽归与圣上之手,岂能再受权臣要挟。”
“恩。”吴世璠点了点头,眼神转瞬间冷漠寒光道,“兵马是归了朕,可何人能抵御清军。”
“这个。。”郭壮图想了想道,“我军现仍然有七八万人,但八旗过于骁勇,根本无法抵挡,倒不如修书请降,当年先皇不也是投靠清廷,换的一方藩镇,皇上亦可效仿。”
“.。”吴世璠瞪大了眼,怒呵斥道,“朕刚登帝位,你便要朕请降满清,于上无颜面对祖宗,于下何以去见家乡父老,即便玉碎成渣,也决不投降。”
“臣。”郭壮图连忙跪在地上,双腿打颤道,“臣,失言了。”
“罢了罢了。”吴世璠指着郭壮图道,“卿家乃朕的岳丈,定然与大周生死相系,这三军主帅便由你来做,朕只有一句话,倘若城破兵败之时,朕第一个剐了你。”
吴世璠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老丈人也算是精明之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这笔生意唯有这般作,才方能让郭壮图逼在绝境之中,岂能不绞尽脑汁的思量对策。自己初登帝位,军权却一直在吴应显,方献廷以及朱以洪手中,如今这三人都被打败了,倘若将军权交予外姓人手里,保不住还会有下一个吴应显,下一个朱以洪。
打断骨头连着筋,仅管郭壮图的军事才能,远不如他们,但却令吴世璠心里踏实的多。
何以为商?
唯利是图也!
郭壮图终于走上了权力的顶峰,军权政权都占得,而且有吴世璠的全力支持,却并未感到臆想中的高兴。当你登上顶峰之时,在往前一步却发现便是悬崖,足以令你粉身碎骨的悬崖。
回到营帐之中,郭壮图便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额头不断渗着汗珠。商人的思维逻辑,快速的在脑海中旋转,自己手上有近八万人马,而鳌拜手上不过是六万左右,八万对六万理应必胜才是。不对,不对,前番自己六万大军,却连两万人的大营都冲杀不进去,如何能抵得住六万清军?
不对,不对。
郭壮图掰起手指头,姚文婷还有四万兵马,再加上吴应显的两万,清军便又多出六万人来。倘若史惟义三万人能撤回巴陵,但黄明建的五万人也定能赶到巴陵,还有西路军王霸岩,水军耿精忠,左算右算来去,郭壮图脑子一片混乱。无论怎么掰着手指,都不知如何能打赢。
“恭贺郭大人。”常德辉听闻郭壮图荣升三军统帅后,便赶紧过来贺喜,“不对不对,如今该称为郭帅了。”
“呵呵。”郭壮图苦笑,脑海中一个激灵,连忙问道,“常将军,如今清军就在家门口了,这主帅的位置便是烈火上的烤炉,谁人坐上去,都是焦头烂额一般,不过老夫为人,向来信义,下午我便上奏皇上,当提封将军官爵。”
“多谢郭帅。”常德辉见目的达到,内心窃喜的紧。
“丑话在前。”郭壮图脸色刷一下阴暗下来,“我军若不能抵挡清军,即便封王封侯也不过是个屁,皇上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巴陵之战务必取得胜利,否则便将我千刀万剐了去,那时常将军的下场,恐怕也不比老夫好。”
“.。”常德辉内心暗骂一声老狐狸,合计着让老子挺身去战清军了,就自己这两把刷子,恐怕还不够八旗塞个牙缝的,脸色立刻笑嘻嘻道,:“如今要想战胜八旗,大周之中唯有一人。”
“谁?”郭壮图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军备司主事朱以洪。”
“军备司。”郭壮图冷哼一声,“那不是专管粮草的,岂能去统兵作仗?”
“郭帅刚至巴陵,有许多事自然还不知。”常德辉将朱以洪的事迹,详细给郭壮图说了一遍,“楚民王朱以洪与清军交战最多,深知清军战略套路,此时若非此人,大周绝无一人能力挽狂澜。”
“可,皇上可是故意降贬他,如何能再启用?”郭壮图担忧道。
“郭帅如今乃是三军主帅,军备司自然也归郭帅管制,明着不能用,暗着用便是了。”常德辉歪笑道,“打赢了功在郭帅,打输了祸便可推在朱以洪身上。”
“就这么定了!”郭壮图脸色大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