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么多书,我要看到何年何月去了?”
“廿九,你不止要看,还要记住!”
“哦!”
这是廿九两岁的时候,每日都会跟师父之间发生的一段对话,从朝阳初升,到晚霞落幕,起于夏日炎炎之时,仿佛从来没有结束的日子,破院之中,叽叽呀呀,不断地飘出断断续续,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读书声,廿九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没日没夜的苦读生活。
从第一本《道经》开始,然后是《德经》,最后融会贯通变成了《道德经》,接着是三洞全书:《洞真》、《洞玄》、《洞神》,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连起来读,永远都不像是一句完整的话,但是就是这些书,却成为了廿九童年的陪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多行不义必自毙……”
廿九哪里懂得这些?又岂会明白不义代表什么?但是他读的很起劲,时常默背一句之后,望向窗外的小院,南师兄正在刻苦的扎马步,然后跟着师父练拳,好生威风,十分帅气,心中又不由得心向往之,然后昏昏欲睡……
时间在指缝中划过,在廿九读书欲睡时流逝,在南湘修习练拳时飞走,这一年,廿九依旧每日看书睡觉吃鱼肉,额头上的金箔仿佛要长到肉里去了一般,廿九根本不敢乱碰;也是在这一年,南湘的开始长高,眉眼更加清秀,皮肤更加细腻,虽然每日练拳修习,依然瘦胳膊细腿,身上淡淡的香味不仅不散,而且更加的浓郁了,当然,也是在这一年,两个孩子依然每日搂抱着睡觉,依然睡得很香甜,廿九的小腿依然时常压在南师兄的身上,自己却浑然不知,当然这一年,廿九三岁了,南湘五岁了,而师父,仿佛丝毫未变……
三岁的廿九,开始调皮,哭闹,开始不甘心于坐在书屋里每日背书,开始向往破院门口的河水,破院背后的西山,以及那一声声低沉的吼叫,他的小眼睛里满是对外面的世界的新奇,而五岁的南湘,也不再单纯的扎马步,不再单纯的跟着师父学习最基本的出拳,他开始练习一些别的东西,比如练剑。
一年的时间,从两岁到三岁,整整一年,廿九看完了六本书,相较于整个书屋内宛如书山一般密集的书籍而言,六本书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况且廿九都还没有记住,甚至都快要忘完了,但是师父并没有说什么,而廿九每日依然还是要看。
“师父,我抗议,这些书好难看,而且根本背不住!我要练剑!”
这是三岁的廿九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小脸上很认真,说的格外的严肃,然而师父只是微笑,在小院中,听到这句话的南师兄,却是一脸的错愕,在他看来,自己每日练剑扎马步,十分痛苦,而廿九只需要每日读读书,背背书,那是何等幸福,却不明白廿九为什么还要自找苦吃?
“人各有命,你可以练剑,但是还不到时候,就像南湘也可以读书,但是还没到时候一样!”
师父的话,仿佛自带说服的奇效,廿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而南湘的心里也欣喜了起来,时年廿九也不过三岁,若非每日在书屋读书,又岂会有这般表达抗议的言辞?总归是读了一年书,虽然不明何意,但是还是有所收获,这就叫做启蒙。
廿九开始认真的读书,他似乎将师父的话理解成了,只要自己将书屋的书全部读完,背完,那么必然也就可以开始练剑,所以他此后显得格外认真,而南湘也开始认真练剑,仿佛只要自己剑术小成,那么就可以开始读书。
“一经,三洞,四辅,十二类,外加三百六十篇经注和七百二十篇摘记,接下来是四辅了!”
廿九闲来无事,将书屋中的全部书籍进行了统计和记录,一经乃是《道德经》,三洞分别为《洞真》、《洞玄》、《洞神》,接下来便是四辅《太平》、《太清》、《太玄》和《正一》,自己花费一年,通读了一经和三洞,接下来便是四辅,三岁的廿九,小脸上有一股坚毅的劲,似乎还真是咬定了,将这书屋中的书山搬完,然后好向师父表明自己练剑的决心。
“天地有气,万物有灵,生生不灭,太清而起……”
常读到这里时,廿九就是一阵晕头转向,《太清》有言,天地皆有气,万物皆有灵,只是气虚无而缥缈,灵踪迹亦难寻,廿九望着书屋内盘旋的蚊虫,想着河流中漂泊的蜉蝣,仅仅一息生命,难道也有灵?再想着天地间会有气?玄之又玄?难道真的会碰触到?为何自己又毫无感觉?
想到这里时,只觉得书屋的书实在是生涩难懂,不由的心生烦躁,起身望着小院外跟随着师父练剑的南师兄,不由得心向往之,看的有些痴了……
三岁的廿九又岂会明白世间的奥秘?他能够进行这种层次的思考,已经有些骇人了,只是这些想法毕竟在内心中隐匿,除了他自己外,旁人又岂会知晓?况且他也是每日看书,又哪里会有人每日看书,却不做半分思考的,但凡有所思索,必然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罢了,虽然才三岁,但是世有神童,一岁写字,三岁作诗,廿九又为何不可能呢?
“师兄,这就是剑吗?
吃晚饭时,廿九看着南师兄放在桌角的长剑,脸上带着向往,那剑其实不像是剑,因为那是一把木剑,木钝,再如何锋利,也不可能伤人,以木剑练剑法,对于五岁的南湘而言,也是足够了,那把木剑雕刻的很真,剑身上有两团火焰一般的纹路,看起来很威风,剑柄也有纹路,很深,似乎增加了握剑的力度,南湘很珍视,廿九很羡慕,因为这是师父亲自为南湘做的,剑尾长长的剑穗别有一番韵味。
“师兄,我能摸一摸吗?”
廿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小眼睛瞪得溜圆,有点像一只讨好的小狗,而南湘还是没有说话,就像廿九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南湘也没有说话一样。
廿九有些气馁的缩了回去,碗里的鱼腥味仿佛冲天而起,吃的生闷痛苦,远不是平常的味道,南湘很认真的在吃饭,而廿九,则是双肩微微耸动,低着头不言不语,一滴滴的眼泪花子沿着眼角滴落到了碗里,自己在闷声的哭着……
廿九似乎已经好久没哭过了,从两岁开始,自己跑路摔倒,额头跌在了石阶角,破了皮流出血,被山林中的蚊虫叮咬,手臂上起了一连串的血泡,甚至还有被鱼腥味冲天的怪鱼的鱼翅卡住了喉咙,但是廿九都没有哭。
却不想今日竟然哭了,虽然没有放声大哭,但是吃饭的南湘知道,师父自然也知道了。
“九儿,怎么了?告诉师父!”
师父看着廿九,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三岁的廿九,不像是两岁之前那般小孩子的嚎啕大哭了,而是低声的轻泣,着实是有些奇怪了。
“师父,书里说,生而祸福旦夕,朝闻道,夕可死,感叹生命易逝,时光短暂,可是师父给南师兄木剑,却不给我,我感觉自己被遗弃了,没人疼爱!”
廿九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红红的,他觉得自己委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恰巧今日读书,看到了这么一句话,自然而然的就表达了出来,他也不理解为何意?但是却背的很熟,然后胡乱搭配,其实想要表达的无非就是师父给了南湘木剑,却没有给他什么东西!
师父一听,有些错愕,没想到三岁的廿九竟然有这般感觉,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着几分深意,只是廿九看不明白,南湘也看不明白。
“九儿,既然如此,那师父送你一句话好不好?你只要记住这句话,比师父送给南师兄的木剑还要厉害!”
“真的?师父,哪是那句话?”
“东拒沧澜三万里,西出蜀都第一人!”
三岁的廿九又怎么会明白这句话是何意?只是听起来特别有霸气,比那书屋中的书山有意思多了,比那“道可道,非常道”有气势多了,廿九小脸上刮起了笑意,笑着念了起来,然后背了下来。
三岁的廿九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心性确实是如此的单纯,一句话抵过了南师兄手中的木剑,一句话就止住了眼泪,一句话之后,就开心的吃起了腥味十足的鱼肉,一句话便雨过天晴了!
师父泯然一笑,笑容中深意不减,南湘握着木剑,有些疑惑,五岁毕竟懂得要多一些,知道沧澜是一个国度,知道蜀都是西蜀的京都,只是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何意罢了!
三岁的廿九,读完了四辅,虽然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读懂,但是读完便记下了,这是小孩子可怕的记忆力,从《太清》到最后的《正一》,廿九花了一年的时间,从寒冬飘到了深秋,一年的时间,每日读书,每日吃鱼,廿九长的很白净,小脸上挂着一种书卷气,眸子有些清明,像极了夜晚虚空中高悬的繁星!
当然,也是一年的时间,南师兄每日修炼,练习基本的剑术,花了一年的时间,冬三九,夏三伏,雷打不动,跟廿九背书一样的坚毅,但是风吹雨打,寒冬日晒之下,南师兄却依旧那般的瓷白,而且香气不减,小小的脸盘子也更加的晶莹圆润。
两个孩童依旧每日睡在一起,廿九的小腿压着南湘的大腿,听着师父讲着故事,度过每一个夜晚,迎来每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