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在一望无际的大陆的西边,而在西蜀的最西边,有一座西山,在西山的西面,有一条河流,一直向西流淌,在河的西岸,有一庄小院,小院的西角,很破很烂。
破院隐于山林中,人迹罕至,只有溪水叮咚,清风微拂,但不知何时起,破院中有了孩童啼哭,有了人音喃呢,有了曦光,也有了茶香。
自西蜀建国以来,数百年的时间里,最西边的西山就一直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这里距离楼兰古国很近,也时常有野兽出没,甚至会出现光耀九天的奇迹,所以神秘而危险,自然没有谁愿意来这里。
破院数十年前修建,十年间无人看管,自然在风雨飘摇中,变的破烂不堪,只是十年之后,却突然有了人气,当真是十分的奇怪。
破院中有了三个人,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孩童,大的孩童叫做南湘,小的婴儿被唤作廿九,两个孩童相差两岁,至于两个孩童的师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所以暂且称他为师父。
廿九从睁开眼睛到丫丫学语,便与师兄住在一起,所以他整个人生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爹、娘,而是南师兄,当时,他还不知道男和南的区别,所以他也不知道南师兄和男师兄有何不同。
打睁开眼睛起,廿九的额头上就贴着一块金箔,很亮很闪,但是很不舒服,只是他记忆中师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别的,只是告诉他,这块金箔不能碰,否则你会死,廿九不知为何会怕,或许是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严肃,前所未有的严肃,所以他只能够任由那块金箔贴在自己的额头,却丝毫不敢乱动。
从婴儿到能行能走,能跑能跳,两年的时间就这样晃悠着过去了,西山依旧冷清,破院的西角还是很破烂,清风依旧轻抚,曦光依旧很淡,但是婴儿却变成了孩童,破院中的啼哭变成了孩童嬉闹的声音。
“九儿,从今天起,你就两岁了,两岁就要开始修行,容不得半点的松懈!”
师父很少这么严肃,廿九一双大眼睛望着师父,只记得师父上一次如此严肃,是禁止自己碰额头上的金箔,所以虽然不明白修行是何物?也不知道什么算作松懈,但是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小脑袋。
大陆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修行悟道的传统,传统在时间的孕育下,越演越烈,修行的法门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人们从内心出发,为了证天道,而开始自证,在自证的过程中,心似明镜时,便称之为心斋,而当悟到离形去知时,便称之为坐忘,如此一步步向前,从自证开始,来感悟天道,得以育圣胎而至不死不生之境。
大陆如此,西蜀自然如此,西蜀如此,那师父自然也要如此,师父如此,自然会教导两个徒儿如此,只是徒儿之间也有不同,所以对待南湘和对待廿九,师父的教导方法也是不同的。
从这一天起,廿九新的生活便开始了,破院的西角被师父重新搭起来了,而廿九便每日待在了这新搭建的茅屋内,当然,茅屋中不只有廿九一人,还有整整一屋数不尽数的书,密密麻麻,堆砌如山,廿九两岁的小身板在一屋的书山中,显得渺小而单薄。
廿九望着书山发呆,打瞌睡,甚至流口水,也啼哭,吵闹,或者上蹿下跳,但是就是不敢走出茅屋,因为他答应了师父要开始修行,容不得半点松懈,廿九虽小,只有两岁,但是却对承诺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
廿九啼哭吵闹之后,也开始翻看茅屋中的书山,虽然看不懂,但是至少认识字,他从书山中取下的第一本书,叫做《道经》,扉页的第一句唤作: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盯着《道经》的第一句话,盯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茅屋中传来孩童悠远的鼾声,他睡着了……
在廿九睡着的这段时间中,师父来过一次,盯着酣睡的孩童,嘴角扬起了一丝的微笑,南师兄也来过一次,看了一眼之后,亮晶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的羡慕。
师父对两位孩童的教导方法各有不同,在廿九酣睡的时间里,南湘却在进行着属于自己的修行,在破院的院子里,南湘在刻苦的扎马步,一滴滴的汗水淌过南湘白皙的皮肤,他牙关紧咬,练得很认真,也很让怜惜,此时的南湘,也不过四岁而已。
从山林中吹拂过来的清风,掠过破院的院亭,扫过茅屋,然后盘旋着升上高空,茅屋内的廿九一睡就是两个时辰,而院内的南湘,一扎马步也是两个时辰,不远处,师父盘膝坐于青亭之中,茶香缓缓地荡出,一壶茶也喝了两个时辰。
夕阳落下西山,黄昏缓缓地来临,廿九从茅屋中蹒跚走出,南湘也从庭院中走了回来,两个孩童打了一个照面,南湘神情依旧严肃,小脸上满是坚毅,而廿九一看到南湘,已经屁颠屁颠的冲了过来。
“南师兄,南师兄,好久不见!”
廿九只有两岁,一个下午未见,对于他而言,便自然是好久不见,他一把抱住南湘的小腿,从记事起,他就是这样做的,甚至还未记事起,他便这样做了,所以他很熟悉的就抱着南师兄的小腿,然后小脸上满是兴奋。
南湘原本坚毅的小脸,一看到廿九,也舒缓了下来,毕竟只有四岁,南湘的脸蛋上也挂起了笑意,两个孩童,在这深山之中,除了师父,不见人烟,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自然亲近的多。
“好久不见,小九儿!”
“嗯!廿九好想师兄,刚才做梦都梦到师兄了,嘿嘿,师兄,等一下我们一起睡觉觉!”
廿九每日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睡觉,而且还是跟师兄一起睡觉,因为师兄的身上好软,而且很香,廿九打记事起,就这样觉得的,只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上就没有师兄那么香?
“好了,该吃饭了,九儿,南湘,快过来!”
院内,师父的声音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鱼腥味,廿九闻到这股鱼腥味,小小脸蛋上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一脸的不情愿,而南湘的脸上却挂起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师父,我不想吃鱼,特别是这种鱼,腥味好重,而且我都吃腻了!”
廿九从会说话识字开始,每日都要重复这样的一句话,因为从他会说话识字开始,便每日都要吃鱼,而且只吃这样一种鱼,一种腥味很重,闻起来让人作呕的鱼,他哭过,闹过,之后,依然还是逃不掉这样的灾难!
“廿九乖,鱼肉很好吃的,而且这已经是河水里腥味最淡的鱼儿了,其他的,比它的腥味还要重!”
师父永远都是这样的语重心长,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的长须随着清风飘起,给人一种理所当然如此的感觉,廿九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就像他从来不会想过师父会因为一条鱼而欺骗自己。
这确实是世间最美味的鱼,但也确实是世间腥味最重的鱼,闻之让人作呕,所以每日饭食之时,餐桌上其实只有廿九一人,师父以欣赏山林风景为由,端着碗离开了,南师兄以陪伴师父为由,也端着碗离开了,反倒是廿九,吃的津津有味。
腥味虽重,但是毕竟从婴儿吃到了孩童,不习惯也早就习惯了,不吃反倒是不舒服。
“九儿,今日看书可有什么收获?”
师父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问,但是廿九知道,这表示自己必须要说出点什么,因为师父这样的语气,就是认真。
廿九眉毛再次拧在了一起,额头上的金箔也仿佛拧在了一起,他睡了一个下午,哪有什么收获,只记得睡前看了一本书,书的扉页记着一句话,不明其意,但是还好,很好记。
“嗯,师父,廿九记住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廿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脸上扬起了笑意,很憨厚,柔软的小身子都快要跳起来了,因为他还真是记住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好,不错,只要记住,背下来就行!”
师父是很豁达的,并不要求只有两岁的廿九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要背下来。
“师父,我也要像南师兄一样,我要修行,扎马步……”
廿九叫嚷着,他虽小,但是也觉得南师兄那样每日扎马步,帅气,好玩,而且他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茅屋里,跟师兄在一起多好呀?为什么师父要把他们两人分开呢?
“廿九,人各有命,师兄有师兄的路,你也有自己的路,好了,睡觉吧!”
时逢夏日,炎炎灼灼,山林中蚊虫叮咬,虽伴着清风明月,依然还是难以入眠,廿九和南湘穿着单薄的小肚兜,躺在围着帷帐的小床上,两个孩童,打小就一起生活,一起睡觉,每晚,都有师父在床帏边上,给他们讲一讲故事,聊一聊大陆其他地方的趣事。
两年的时间,一直都是如此,廿九和南湘的启蒙便是从这西山山林中的破院开始的,他们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也是这样开始的,所以是朦胧的,也是好奇的。
夜渐深,月悬于苍穹,山林中偶尔会有野兽的吼叫,远远地,仿佛从苍穹之上传来的一般,小床上,穿着肚兜的廿九紧紧地抱着身边的南湘,睡的那叫一个香甜,两个孩童相依为命,每日都是这样过来的。
师父从床帏边站了起来,身高八尺有余,自有一番仙风道骨,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孩童,又望了一眼天际的明月。
“清风吹明月,带我游九州,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游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