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艳秋在没结婚之前相过两次亲。
头一次,相的是村长家的儿子满柜。满柜早就对艳秋有那方面的意思,当村长的爹一直都给压着。有老爷子在中间作梗,满柜暗地里找的媒人都说不上话了。村长主要是相不中艳秋家的穷困和不上进。穷就导致了两家的门户差别,满柜是干部子弟,而艳秋不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庭的女儿要和干部子弟成亲,村长担心结婚后没有共同语言。村长在这方面有切身的体会,满柜他妈除了被窝里档次够了以外,其他的方面就没什么相人的地方了。不上进就更不能容忍了,艳秋家仨丫头俩小子,没有一个是党员。没有党员离党那么远,觉悟能上得去吗?
满柜他妈跟村长的意见是不一致的。满柜他妈认为,娶媳妇最主要的不是看穷不穷,当然要是能富还是富好。可是,富不了也没办法,穷是命里带来的。是不是党员也没关系,入洞房钻被窝摸****做娃娃,不缺零件就成,零件功能齐全就成。女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屁股得大,****得大,这两样大了,就一俊遮了百丑。艳秋的屁股就大,像放了发酵粉,有活力和喧腾感。屁股大了,土地就显得开阔,男人就有使不完的劲在土地上耕耘。耕耘有了,就会有收成。不用时间长了,给咱满柜两天的时间,起点早贪点黑,凭咱儿子的虎势劲,娃娃崽立马就种上了。
村长瞪了一眼娘们蠕动的嘴,骂了句:“老娘们家家的,知道啥是幺三四五六。头发长见识短,拿着白糖当面碱。”娘们的嘴嘎噔一下闭上,心里头不服也不敢说什么了。
在满柜家里,村长吐口吐沫就是钉。满柜和满柜娘不敢反对,屁都不敢往响了放。可这回满柜有满柜的打算,不让托媒人咱就不托。不托可是不托,不去相艳秋,相别人我就搅浑水。转了一六十三遭,到头来满柜总是说,没太相中,好像嘴有点小,有点向左呈四十度角倾斜;好像眼睛有点偏光不聚焦,老往天上瞅。村长气得不行,后来终于搞明白了。满柜这是成心逼自己就范。
媒人挺会找时机,来提亲,明明是满柜让来的,偏偏说是艳秋他爹托他来的,艳秋他爹还说有点高攀了。村长的脸色好了起来,心里头乐意,可嘴上不忙。顺水推舟地叹气:“儿大不由爹啊。”媒人得了村长的口风,去把好消息告诉满柜娘俩。当然,为这一消息兴奋的还有艳秋一家。
艳秋爹的脸色一直难看,走路都不愿意抬头瞅别人。村长起先不答应相亲的消息早传了过来,爹就觉着卷了面子。安慰全家人说:“有找不着媳妇的儿子,哪有嫁不出去的女?咱给艳秋 找家比村长家还要强的人家。”话是那么说,那都是气话,艳秋知道这个目标基本上是实现不了的。比满柜家条件好的得是乡长家的儿子了,乡长家的大门口朝哪边开,现在艳秋一家都不知道,还提什么亲事。笑话,这不是能笑掉人下巴的笑话吗?
艳秋一直憋着一股劲,不知道是冲着谁。气鼓鼓的,总想找人发一通火。对待俩妹子和俩弟弟就多了霸道。干活也贪了起来,好像在跟庄稼赌气。锄板子下地,多了喀嚓喀嚓的声响,心里在不住地骂:“死满柜,放空炮,不得好死。”
满柜跟艳秋下过保证,要托媒人来提亲。满柜当时很认真的,艳秋就信了。辽西的娘们和姑娘夏夜喜欢到河里洗澡,满柜和一群小伙去偷看。满柜溜了边,一直盯着艳秋的去向。艳秋喜欢清净的水,就去柳林河深水地方洗。满柜埋伏在柳树上偷窥,艳秋洗完上岸的时候,满柜在柳树上弄出了声响。艳秋反应得很快,一把泥巴糊住了关键的地方,一把泥巴飞向了柳树。头一把泥巴直接影响了满柜的收看效果,黑糊糊的泥巴糊在白花花的身子上,制造了一片朦胧;第二把泥巴带着风声过来,正糊在满柜的脸蛋子上。满柜大叫一声,翻身落水。
柳林河的水那晚失去了宁静。
艳秋等着满柜上岸,要个说法。满柜就说:“艳秋,我想娶你,我回家去找媒人提亲。”不久,传来村长说的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狗屁话,艳秋的心就乱了。骂满柜成了每天的必修课。一边骂着一边想:满柜这个死东西,脸会发烧的。烧死你才好呢。”
爹扛着锄头进地,破例没有直奔庄稼。坐地下摸烟口袋,先卷了一颗旱烟。慢条斯理地说:“你回去收拾收拾,那头来信了,要相看相看。”艳秋的心咕咚一下,接着就嘣嘣地使劲跳。“那头”是谁,艳秋知道,来的是啥信也清楚。爷俩都挺乐和,这些天的沉闷都为了这事。可爷俩都绷着,爹竭力做出来的镇静,让艳秋意识到: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太上赶着。艳秋那天下午没有回去收拾,坚持在地里锄地。可锄地的时候,意识和思维是紊乱的。艳秋看见满垄沟是灿烂的阳光,自己的身影就在阳光里移动。像会跳舞的蝴蝶,飘啊飘,将一地的阳光踩得支离破碎。艳秋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支离破碎的阳光正在一点一点集中起来,铺在垄沟里,不,铺在生活里,自己的生活彻底被阳光填满了。
相亲实际成了双方走走过场的形式而已。一个村子住着,大家都熟悉。谈论的主要是张罗换盅的日期和男女双方财礼的事情。媒人在中间穿梭,女方要的东西有中间人作保,场面显得很隆重。艳秋爹首先感到了不快,都说村长家富裕,可人越是富裕越是抠唆。在双方提出的财礼问题上村长一再讨价还价,把艳秋爹整得心里不痛快。村长说话一直都说上句,不说下句,连媒人也没放在眼里。媒人和女方都已经讲好的事情,到他这嘎呗一下打了驳回。什么四和礼长命衣,酒席的安排,都是村长说得算。最可气的是媒人,挨着村长的狗屁呲还没记性,明显的偏向满柜这方。商量成了村长的家庭会议,他咋决定别人是插不上意见的。
艳秋爹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心里头咯叽得慌。要不是为了女儿,咋能这样在村长面前直不起腰来。孩子愿意的事,老人受点委屈也就认了。你村长不能把啥事往圈外做吧,我给女儿要这要那,结婚还不是得往你家拿?你不给拉倒,你舍得儿子,我就不怕女儿遭罪。
艳秋一直看着爹的表情。艳秋对村长的抠门心里也恼火,忍着。直到媒人说到六百块打酒钱村长也不想掏的时候,艳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艳秋突然打断一屋子的谈话说:“别的钱能商量,给我爹的打酒钱一分也不能少。”艳秋的话,让全屋的人都愣了愣,因为自打进屋,艳秋一直没怎么讲话,只是不停地给大家倒水,她这么一说话,最先反应的是村长。村长是干部,啥事都不惧,见过大场合。村长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家没有这个规程。”村长的话说得不温不火,柔中带钢,既是给没过门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也充分展现了一下乡村干部的风采。现场的人都很佩服,媒人已经开始话里有话埋怨艳秋说话不讲分寸不知道深浅了。
没想到艳秋又说,大家都没有想到艳秋会又说话。艳秋瞅着村长又说:“你们家的规程谁也没说不好,可我现在还不是你们家的人。不是你们家的人,就得按照我们家的规程办事。我们家的姑娘出嫁,都要给我爹六百块打酒钱。”村长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被艳秋生硬地撅了回去,来个烧鸡大窝脖。脸臊得通红,媒人也傻了,三寸不烂之舌也没了词。艳秋爹从进屋起,就艳秋这句话对心窝子,到底是自己个生养的女儿,就冲这一句话,没白养活。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起来。满柜赶忙说:“打酒钱我们掏,不就六百块钱吗?”满柜本来是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可这话说出口,叫谁听都是一有了媳妇忘了爹的货色。村长从来没有被谁顶过,刚才艳秋的一番话已经够噎人的了。儿子火上浇油,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村长的尊严还往哪里搁。村长站起来,冲儿子:“你掏?这话你说的?把你能的,你掏这个家就由你来当吧。我还不管你们的事了呢?”村长说着甩袖子要走人。媒人劝,亲戚拉,屋子里闹哄哄地热闹。
这么一闹,艳秋就坚定了信念,这六百块打酒钱高低不能少。这是自己跟婆婆一家正式的较量,输赢有可能决定自己将来在这个家的地位。现在不是宽宏大量的时候,挺得住,难受的是这一阵子。挺不住认了错,那就得难受一辈子。不但打酒钱得要,就是其他的钱也不能少,从现在开始起掐根,满柜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咱这婚事就轻轻放下。
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回到了艳秋这里。艳秋这边按兵不动,满柜家里就毛了。满柜急得上窜下跳,找人劝爹,找媒人答应艳秋的条件。感觉窝囊透顶的是村长,在跟没过门的儿媳妇第一回合的较量中,他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条件都答应了,心里头的沉重就增加了许多。在街上见到艳秋爹,就没有多少热情了。村长认为,艳秋之所以敢公然顶撞自己,跟艳秋爹有直接的关系。艳秋对自己不敬,有她爹在后面给撑腰。想治住艳秋,首先得消灭艳秋爹的教唆。
村里再有啥香盈的事,村长就做了手脚。一件好事也摊不到艳秋爹的头上。艳秋爹纳闷,以前自己不是那靠前分子,可也没当过末后渣。跟村长眼看着成了亲家了,咋一点光也接不着了呢。忍了几次,还是找了村长,递烟,唠儿女的婚事。这些都是过度,说到关键问题上,村长心里就得意了。心想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得找我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一本正经。说什么大公无私的话,把艳秋爹的心说得冰一阵凉一阵的。不管你村长咋耍嘴,正事还是没给我办。艳秋爹心里头不好受,回家喝小酒解闷。解着解着就说:“这亲戚亲戚,咋没亲戚的滋味,赶不上两旁世人近面呢。”
艳秋听了爹的话,脸上挂不住火,见满柜就甩脸子。俩人也感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关系确定下来了,咋就一见面老吵嘴呢。艳秋偷偷找人算过,看跟满柜属相啥的和不和。人都说这是上等婚,年龄上也相当。满柜的年龄小艳秋一岁,女大一,抱金鸡,过日子再好不过了。
艳秋跟满柜换盅是当年的农历九月,正是庄稼收获的季节。双方按照事先的约定,两家的亲戚朋友凑一起,双方老人互换酒盅喝盅定亲酒。期间有个细节,该到喝酒的时候,俩人都褪后谁也不主动。这样把整个酒席的气氛弄得很不协调,缺少了应该有的热闹。艳秋爹想,来你们家你们是主,我是客,我不能太主动。通过定亲的事,艳秋爹已经意识到,亲家不是省油的灯,上赶着跟他喝,他会瞧不起你。村长一直没有主动,是因为感觉自己是干部,不应该那样下贱。第一个回合已经让了女方,再不能让步了。这么想着,俩人就靠着,看把谁靠败了先端酒盅。媒人看不下去了,主动申请双方老人喝换盅酒,这才把事情圆了场。
按乡里的规定,换完盅的姑娘是要在婆家住两天的。艳秋没有走,住在满柜家。没想到这一住,住出了麻烦。
艳秋没有想到公公和婆婆是那么下作的人,晚上睡觉的被子铺的不是地方。开始没关灯的时候还是婆婆,灯一关,艳秋感觉身边的人换了,换成了满柜。艳秋心里的火压着,拳头攥着,专等着满柜来偷嘴吃。满柜不大一会儿就有了动作,先是往被窝里伸腿试探,见艳秋这边没动静,大了胆子摸过来。艳秋的火气已经烧得冒了烟,呼地起来。一脚就将满柜踹到一边,满柜的身子压在装睡的娘身上,满柜娘妈呀一声差点被压断了气。艳秋在黑暗中喊:“开灯,我要回家。”
艳秋当晚就回了家睡。爹知道了是咋回事,爹开始压着火,等满柜家来人认个错。可三四天过去了,满柜家像没事似的,大人孩子不见影子。艳秋爹就不干了,他认为已经给了满柜家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咱虽然是穷人家老百姓,可从祖上就没有出过伤风败俗的事。新媳妇换盅住婆家,没见过给孩子往一个被窝窜纵的事。孩子小不懂事老人也跟着糊涂啊,这人家出这样的事,咋说也不地道。艳秋爹骂:“上梁不正下梁歪,真是家风败坏啊。”
艳秋爹征求了艳秋的同意,找媒人说事。艳秋有了爹的鼓励,心里头有了底。自己这样做没错,爹要清白自己也得要清白。媒人苦着脸有点赖叽了,上沟下梁的婚事管了无数个,没见过这两家这么不好办事的。先劝艳秋家压压火,劝解无效,只好去村长那挨狗屁呲。村长正心烦,虽然这事心里有点发虚,可嘴上还是给满柜争理:“一个巴掌拍不响,母狗要是不撩腚,那公狗上不了身。”
媒人这回错就错在实话实说了,媒人也是给弄醋性了,经不起折腾,赌气就把村长的话学说了一遍。艳秋和爹都听见了,爷俩眼神一交换,就达成了公识:这婚事,黄,坚决彻底的黄。媒人说完村长的话就后悔了,后悔也晚了。媒人就心存侥幸,想力挽狂澜。没用,艳秋伤心公公那句话,这能叫老人说出的话吗?这叫牲畜胡沁。别看你村长当着,就凭你说出的这话,给你安上条尾巴就跟活牲畜差不多了。
满柜爹那边接到媒人的信,先愣了愣。村长没有料到艳秋家这么强硬,既然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再拿回头话了,硬气就硬气到底吧。黄就黄,开始我们家就对这婚事不心甜。黄也好,把钱都算明白了。
艳秋和爹话说得狠,可心里还有一丝幻想,只要满柜家认个错,这事也不一定就这么轻易黄了。可人家说了,开始就不心甜,开始不心甜你们又托媒人又犯张罗的?好,算就算,凭姑娘不怕没人要。高攀不上村长家的高枝,就是找个瞎子瘸子心里头也没有抱怨。双方态度一明了,两家的娘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加入战团了。在事态不清晰之前,两家的娘们都持观望的态度,尤其在媒人来回说合阶段,两家的娘们是起到撮合维持的积极作用的。脸皮一撕破,娘们的态度马上来个乾坤大转移,在耍泼这个环节上,俩娘们都不是善茬。啥话埋汰拿啥话说事,陈芝麻烂谷子,七百年的高粱八百年的糠,使劲往外翻扯。连祖宗三代的风流韵事都给揭露出来,以示自己的家族是多么的干净纯洁。
满柜娘在这方面的能力要略胜一筹,不是她的基础怎么好,而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满柜是男的,男的和女的在一起,在人们的意识里,吃亏的永远是女的。你艳秋不是说满柜往你被窝伸腿了吗,伸了咋着吧。不但伸腿了,还伸****了呢。满柜娘的脏话骂得还有另外一个特色,那就是她的表演能力丰富多彩惟妙惟肖。满柜娘一边骂着,一边做着动作,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启发你专往那地方琢磨。艳秋娘在叙述男女这方面的事就明显处于劣势,好在艳秋娘能够知己知彼,她充分发动了一下群众,率领另外两个女儿利用兵力上的优势以多胜少。娘三个在一起配合,像演小品常常能吸引围观的群众。满柜娘力战三个对手,愈战愈勇。她看明白了对手的破绽,虽然你们家艳秋在这件事上有理,可你是女的,就吃了亏。虽然你们家人多力量大,可那俩小黄毛还是丫头,攻击力不是很强,她俩总不能啥话都能骂出口吧。只要把男人裆里的家伙作为首选武器搬到前台,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蛋子,马上就得完蛋。双方你来我往,在骂街这阶段战成了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