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霖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小灵的手机响了,她说马上要去接班,迟了就要罚款。
她一告辞,赵一霖的心就很沉,呆怔一刻之后,陡地拿起刚才朗诵过的诗,几把就撕了个粉碎。他回忆这多天的生活,虽然让他激动,让他甜蜜,可这样的女人只能供人观赏,不能相濡以沫。再想想自己的妻子,自从结婚以来,朝朝夕夕围着他转,把青春给了他,把笑容给了他,把美德给了他,把慈善给了他,十多年来,总是以他为荣,以他为伴,哪怕做个穷酸的文人,不能给她带去荣华富贵,她也无悔无怨。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妻子的身体有点不好,经常感到头晕目眩,吃饭不香,睡觉不眠,面容憔悴,人也瘦了。他建议她去人民医院治一治,说那里有两个很熟悉的女医生,他可以陪着去,好好看一看。妻子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他知道,妻子怕花钱,有病就克服,每次都是如此。赵一霖想到妻子的点点滴滴,他好像一下子感到了歉疚,在这样滋润的环境中生活,有什么理由还要在情感的世界里见异思迁,心驰神往?这时,他突然对妻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敬仰,当即展纸舞笔,刷刷地写起赞美妻子的诗句,他要把这诗拿回家,献给忠贞不渝的伟大的爱妻,表达他一腔热血。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邱玉娥发来的:赵老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后花园里已经桃花盛开了,我该恭喜您!不过,我不怪小灵,也许老师当她开了我的玩笑,她当真了。由此可以看得出来,她很崇拜您。
赵一霖对张小灵的做法非常反感,无非几句诗,就犯得着去得罪朋友吗?赵一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危险的边缘,应该赶快悬崖勒马,不能整天陷于这种是是非非之中,自己像受戒者一样,快修行半辈子了,万万不能让美色毁了正果。****固然为人带来快乐,但也决不能去苦心经营那一乐,伤了自己,也伤了妻子。
就在这天晚上,他带着一份对妻子的歉疚,带着一份对妻子的敬重,带着少有的狂情,和妻子整整地温情了一个多小时。而且在激情之中,像发誓似的说:我觉得世界上你最好!
妻子听了这话,有点莫名其妙,都快老夫老妻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
正当赵一霖开始安静的时候,张小灵又搅动了他那一池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这天晚上已经九点了,赵一霖收到了张小灵的信息:老师,本来想让您安静,可理智不让我这么做,一次次逼我不安,催我躁动,今晚我给您送了一束花,想见我吗?我在您办公室楼下等着。
赵一霖回了信息:我不能脱身,请你原谅。
张小灵又发过来了:那就算了吧,我将她放在您办公楼下的邮箱上,但愿明天清晨有一缕温馨带给您。邮箱中我还丢了一封信,是我的心声,但愿能起到提神的功效。晚安!
爱情这东西,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不管有多么强烈的理智,它都会像干柴见火,一点即着。张小灵也许排开了同性的干扰,情绪恢复到当初的热烈,在夜间中,遥途路远跑去送花,可见对赵一霖的情真意切了。为了不让这束花落入别人之手,次日天刚亮,还没到上班时间,赵一霖就赶到了办公地点,果见那束花还带着露气和芳香,然后打开信箱,取出了那封信。
赵一霖来到办公室,将花放在办公桌上,就急切地开始读信:
老师:我向您坦白,为了不让人干扰我对您的自私的敬仰,便半真半假地借您之口开了一次玩笑,这样既能保持我和朋友的友谊,同时也能使我尽情地崇拜您,不知这样做对不对,有没有浅露之嫌。在您面前我没有长大,批评我吧老师!我想问问您,可以这样经常给您写信吗?
一直写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老师,结识您是不是天意,我想得到您后半生对我的呵护,对我的提携,让我长成一个有诗性的女人。如果您不答应我,也许让我演出一幕悲剧,原因很简单,我如花似玉的处女身交给丈夫后,他却不好好品味和珍惜,使我把青春都埋葬在那个陋室里去了。您不要笑话我,更不要责怪我,我在世界上寻找了每个角落,发现您是我的最爱,请您笑纳。
有的女人把自己看得神圣,用一种传统的傲气等着男人千呼万唤,而我不想这样浪费如金的时光,人一生不就是滥命一条嘛,死后我也不想做神仙,为什么要苦苦守候着男求女应的道法。
老师,不要担心我的一切,我是纯粹地爱着您,我的要求,我的渴望,都希望您能尊重,不要让我踏上受难的征途,也不要让我们每天都在梦中相见,我今生愿意选择心碎,愿意选择一条泥泞的道路去行走。
对于您的声誉,您的写作,您的前程,您的家庭,我都将起到保护神的作用。老师,让温存、体贴和感动到来吧,让这朵娇艳的花儿尽早地飘香,我是上天赐给您的另一个女人,不存在任何威胁,我虽然身单力薄,但一定会用生命的代价去保护我所爱的人。
赵一霖读完这封信,虽然很感动,但对张小灵编造谎言的行为,实在有些气愤。这多年来,他一直在文坛上与文朋诗友交往,大家对他爱多恨少,有口皆碑,现在刚认识了一个张小灵,就惹出这多是是非非,一旦传出去,别人怎样看他。特别是邱玉娥这样的人,不写诗,却敬重才人,从接触这长时间来看,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女性,有内质,有美德,虽然没有结婚,却对婚姻问题有个起码的认识。那天张小灵说到自己的丈夫,邱玉娥的观点都非常好,别说他赵一霖由衷地佩服,就是所有热爱事业的男人,都会为之高兴。赵一霖医治腰背和脖颈,所有花费都是她支付了,要是一个当官的,别人支付这点小钱,不足挂齿;他赵一霖这样一个穷酸文人,无职无权,还能受到这样的拥戴,让他确实动心动容。
赵一霖想弄清张小灵是怎么编造的谎言,也很想把不实之言更正过来,就来到人民医院,找到邱玉娥那里。还在门外,就听到一个男人在里面说话:我这几年对她的关心太少,细想想,也确实欠他的太多,你是她知心朋友,还请你劝劝她,不要这样轻率地就闹着离婚,我以后少搞点研究,多考虑考虑夫妻感情的问题。
邱玉娥说:张小灵很固执,不过,我一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她,人生不容易,哪能把婚姻问题当作儿戏呢?
赵一霖已经听出来了,说话的男人是张小灵的丈夫。邱玉娥送他出门时,赵一霖赶快闪到一旁,但还是被邱玉娥看到了,然后将张小灵丈夫介绍给他。后来,邱玉娥把张小灵丈夫送到楼梯口,返回来请他一同进屋。
邱玉娥问:赵老师身体好点没有?今天是不是还治一下?
赵一霖开门见山说:小邱,我今天来不是治病的,想给你解释一件事。
邱玉娥连忙拒绝说:我知道,你们文人说话很浪漫,很随意,没事没事,赵老师就不用解释了吧,我看您平时应该多活动活动,有时间就来理疗理疗,我一定好好为您服务。
赵一霖说:张小灵可能开了你的玩笑。
邱玉娥非常随意地点了点头说:可能可能。
赵一霖又说:我根本就不会开玩笑。
邱玉娥自然又是点头:可能可能。
赵一霖从邱玉娥的表情上看得出,张小灵显然说了什么刺伤她的话,见她不想接话茬,表情不冷也不热,也就不好深说下去,有点无趣地告辞了。邱玉娥像刚才送张小灵丈夫一样,将赵一霖送到楼梯口,正要转身回去,恰巧遇到张小灵上楼。
张小灵一愣,看了邱玉娥一眼,遂装得很平静,淡淡地笑了一下,遂对赵一霖说:赵老师又来治病了?
赵一霖脸上红了,只得点了点头说是。
张小灵站在赵一霖的面前,说:老师这会没什么事吧,我们在江堤上走走好吗?
赵一霖点了点头,说可以可以,他本身也想找张小灵,问她对邱玉娥说了些什么,一定要让她讲清楚,否则他心里就不会安静。
人民医院就在江堤边,张小灵走在赵一霖前面,出了医院大门,绕过小广场,就到了如诗如画的江堤公园。张小灵开始和他并排走着,后来就慢慢靠近了他,也不顾周围是不是有熟人看着他们,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走着。
张小灵说:赵老师,您愿意我对您讲几句心里话吗?
赵一霖说:您还不了解我,在什么时候我都喜欢说真话,说实话的人,一旦说了假话,我就会十分反感。
张小灵说:老师的话是不是有点含沙射影?我知道您刚才一定和邱玉娥谈到了我,既然您想听真话听实话,我就不含糊了。那天我当邱玉娥开了玩笑,说您评价她没有诗才,只会当个小护士。我之所以要开这种玩笑,老师应该明白我的用意,在感情的世界里,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不想有第二个人闯进我的生活领域,不想第二个人分享我的快乐。请您原谅我这种行为,这决不是人性上的卑鄙,而是对您的一种最真纯,最真诚,最真挚。
赵一霖说:你这有点降低我的人格,自从认识邱玉娥之后,她的才气灵气志气义气,都让我钦佩,你完全不应该编造我的话去贬她。
张小灵说:老师不要发怒,您应该感谢我这份诚意才对。在这座城市里,只有您才配做我的老师,做我的挚友,做我的最爱。这几天,我和丈夫闹得不可开交,说实话,我厌倦这种不和谐的夫妻生活,更不想再延续这种悲剧。我已经正式向他提出了离婚要求,您是生活的智者,诗坛的星座,应该支持我的做法。
赵一霖一听,觉得十分可怕,毫不犹豫地端出了自己的主张:这是你个人的事,我不帮你参考这种意见。从邱玉娥介绍的情况看,你丈夫事业心很强,是个非常不错的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所以这种事别人是不能随便拿主见的。
张小灵有点不高兴地说:赵老师,您怎么这样重视邱玉娥的话呢?她究竟用的什么心思,我还不好当您说清楚。我觉得不和谐的婚姻,也是不道德的婚姻,结婚这多年了,我从没在他身上看到一点使我激动的东西,这样的婚姻还能维系下去吗?
赵一霖不想再说这些事了,他觉得张小灵是个非常古怪的女人,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女人,也是个十分可怕的女人,他决心不再交往下去了。
张小灵说:赵老师,今天我当您说句直白的话,自从认识您以后,我就想好了,这一辈子不管您对我怎么样,我都会死心塌地地爱着您。
赵一霖说:我们是文朋诗友,你怎么想到另一方面去了呢?我有幸福的家庭,我有贤慧的妻子,什么时候都不曾想过这种事。
张小灵说:赵老师的话不真实,尽管您装得严肃,可那双眼睛骗不了我。
赵一霖见她射中了自己的要害,脸上便有些发热,也感到不好意思,但仍然为自己极力开脱:小张,我妻子是个非常好的人,在感情的世界里,我比你单纯多了,这辈子不会离婚,不会找情人,不会去纠缠任何一个女人!
张小灵的脸上,好像被泼了一瓢冷水:赵老师,请您允许我说句很实在的话,在生活中,不管买卖生意,还是情感交易,最怕过余自私。
赵一霖的脸上又一阵发红了,为使自己不背自私之名,便想方设法找理由解脱,可张小灵一句话没说,将头垂着,眼睛红了湿了,似乎受到了经受不住的打击。
就在这时,朱涛骑着自行车从那边过来,见赵一霖和张小灵散步,有意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吓得张小灵侧过头,快速地将眼泪擦了擦,然后看着朱涛,找话说了几句。然而,朱涛还是看出了张小灵那双流泪的眼睛,遂把赵一霖望了一下说:你们谈吧,我走了。
赵一霖这天下班回到家里,发现妻子一脸苍白,靠在沙发上微闭着双目,一点精神都没有。赵一霖吓了一跳,知道妻子病得蛮厉害,就连忙摸摸她的额头,一边问长问短,一边要陪着她去医院。妻子一句话没作声,眼里陡地滚出泪来,然后一下伏在沙发上,开始抽噎起来。赵一霖说:有毛病我们就去治,着急有什么用呢?走吧,现在就到人民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妻子说:看来,我这个病这辈子好不了了,我也不想再治了。
赵一霖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一点头晕的毛病,你就这么灰心丧气,要是有个什么不治之症,你不更没信心了。
妻子没有再抽噎,突然坐起来说:一霖我问你,今天你在哪去了,和谁在一起?
赵一霖没有说实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便故作镇静地回答妻子:我不是在上班吗?
妻子说:你不要瞒了,我去医院看病时,见那个女人和你从医院出来,一直逛到江堤公园,说的话我都听清了。你说说,现在与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以后想和我怎么办?
赵一霖见妻子说到这一步,知道她确确实实看到了,而且听到了所说的话,于是心里一下空虚起来,觉得整个天地都要翻覆了:这是一个写诗的作者,她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违背了起码的道德观。这多年来,你难道不了解我?
妻子说:我了解的是你的过去,可现在见到这一切,我突然觉得你是谜。今天明着说吧,以后准备和我怎么办?
赵一霖说:你不要这样逼我好不好?我刚才已经说了,这辈子和你在一起,永远会风雨同舟,我不会违背起码的道德观,用一种很现实的话说,我上大学是你们帮助的,我家在最困难时,是你们搭救的,我这人是知恩必报的人,不会在中年时期违背了道德良知。
妻子很固执地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吧,你背着我这样做,到底是一种什么目的?你回答我,你们的关系到底有多长时间了?
赵一霖知道,妻子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性格倔犟的人,如果不说清楚,也许要葬送多年的夫妻感情。当时,他就将那次在天堂酒家举办诗歌朗诵会的事,以及和张小灵来往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得明明白白。
妻子长叹了一口气,泪水滚滚而下,什么也没有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