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小玲都没有理我。我又回到了之前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的状态。只是我们三人要错开上放学不在一起,确实是件难事。然而在这件难事上,我们居然相当有默契。上学的时候,小玲先走,我第二,建明最后。当然,这个好办到,毕竟听关门声就行了。
难办的是放学的时候。所以,建明往往晚自习没完就先走了,而小玲是正常放学时间走,我刚故意拖到搞卫生的时候再走。
就这样,我们一次也没有碰面过。
这样的情况大概维持了一个周左右。这天,建明来找我了。
“方义,晚上空不空?”
废话,晚上都要上晚自习能空吗,你建明不知道?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建明接着说:“今晚陪我坐坐。”
建明一脸凝重的等着我的答案,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更何况晚自习本来就无聊之极。
在江边的烧烤摊上,我和建明一杯杯的干着啤酒。我很想问他找我有什么事情,可是一直没有开口,我害怕就像阿峰找我一样,我一旦开口就把他吓跑了。
三瓶啤酒快喝完了,我只觉得头昏眼花,肚子直往嘴里冒水,我正想让建明歇歇再喝,这时建明开口了
“阿峰是我害的。”
“嗯。嗯?!”
建明没有管我,端起三瓶酒的最后一杯酒仰脖子吞进了肚里,抹了把嘴角的浮沫,说道:
“那天,阿峰约了我出来……
我们就是在这家烧烤摊,就在这张桌子,我当时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阿峰坐我这个位置。
我很奇怪阿峰为什么只叫了我一个人来。
他知道我想问他这个问题,你也知道他的智商,但他一直没有开口说。
我们喝了快三瓶啤酒,喝得我头错眼花,肚子直往嘴里冒水,我想让他歇歇再喝,可是这个时候他把那三瓶酒的最后一杯咽下去后开口了。
他说,建明,在咱们四个人中,我一直觉得和你最亲近。
我当时心里十分激动,我原以为咱们四个人中,阿峰和你方义最铁。
阿峰接着说……什么尖刀班,什么重点班,什么本科班,全都没有意义……
不愧是我一直敬重的阿峰,他说这话我太同意了。我确实想不通,我老爸为什么非得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钱把我弄进尖子班,你看人家阿峰进去了也觉得没意思。我本来想和他击个掌什么的,表示对他的话非常支持,可是什么话我也没有说出口。因为当时阿峰那脸色,卡白卡白的,特别是在这根白炽灯下显得特别特别那什么。
阿峰接着说,人生没有什么意义,人活着就是为了受苦,而一旦受尽折磨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却已经踏入末路。
这句话把我说糊涂了。当时我真希望你在啊,因为阿峰说的这些我不明白。人生怎么会是在受苦呢?
我对他说,现在吃穿不愁,有网上,有妞泡,偶尔还能出来喝喝啤酒,这样的生活也叫受苦?
阿苦笑着摇摇头,又灌了一杯酒,说道:“……你可能现在没有办法理解,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没法理解?就因为我学习不好?
当时我真得被气着了,所以直接对他说:
虽然我只是差等生,可是我知足常乐,生活得快乐,而你们这些优等生一天到晚焦虑这个担心那个的,尽搞些无病呻吟有什么意思。
我也灌了一杯酒,我看阿峰盯着我,像是被我震住了,于是我接着说道: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其实我当时想的是你人生没意义就搞点意义出来,何必在这儿发牢骚呢?”
建明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眼泪很快布满了他的脸,他抹了把脸,灌了杯酒,哭丧着道:
“我怎么会想到,他会以为是我叫他自杀呢?”
建明不再说话,只是一味的流着泪,喝着酒。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建明,如果是小玲我想我可以像许多电影里面一样,把肩膀借过去。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宁静。可是我搜肠刮肚,真没有找到一句话甚至一个词语可以和建明说的。
我只能惶恐地看着他,跟随他的节奏喝几口啤酒。
时间没有一秒一秒的流逝,更像是一秒一秒的停顿在那儿,那种感觉好像你沉到了十多米深的江底,却突然被水草拉住了脚,无法挣脱,窒息在敲打着你的脑袋,想把你压缩成一个站方块。
终于,水草断裂,冲出水面,冷冽的空气又重新回到肺里,甚至还因此呛了自己。
建明抹了抹鼻涕,接着说道:
“之后,阿峰很久没有说话。当时我就后悔了,因为阿峰的脸从白到青到黑,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特别是当你的铁哥们找到自己倾诉的时候。”
建明灌了一杯酒,又流起泪来。
老实说,当时我有点想发笑,建明可是学校里排得上号的大哥,小弟都有几个。平时在学校里收拾得其他人痛哭流涕,而现在他却是这样的软弱。
建明显然没有在意我的感情变化,他接着说道:
“阿峰一下子从说这么多话谈到一个字也不说……让我觉得不对,可我又看不出哪儿不对。有时候我想,如果你和小玲在,估计你们……就能够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能够劝他回意转意,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
建明又灌了一杯,他的脸色已由红变成了暗红,红中透着黑,舌头开始绕不转了。
他喝醉了。
他趴在桌上,歇了会儿,想继续倒酒。我把酒瓶拿了过来。
“建明,别再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我还要喝……我没有醉……”
边说边抢过酒瓶,向杯子里倒,可是手太软了,大杯酒都倒了出去。
“我来倒。”我抢过瓶子,把他杯里的酒倒了,换成了茶水。
“……好久好久……好久后他他他才对我说……
他说,建明,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我应该来点实际的,我会来点实际的。
方义,他是笑着对我说的,是笑着对我说的,那种笑让我至今都感到后背发凉!
我不知道说什么,来点实际的,什么是实际的?什么又不是实际的?我他妈怎么知道什么是实际的?我******怎么这么混帐,怎么和阿峰说这些乱七八遭的东西啊。”
建明喝了口“酒”,吐了出去,对我怒道:
“你是不是我的兄弟!我要酒!”
我讪讪的把酒递给了他,他倒了一杯又灌了进去。
“我心里确实有些害怕了,我期望能够早点结束,然后能回家想想我哪儿说错了或者阿峰到底在想什么,可是阿峰却不说走的话。”
建明一直带着那个让我害怕的笑容,一会儿想想一会儿又看看我,一会儿又灌杯啤酒。
“阿峰接着说,建明,我就说为什么我觉得你和我最铁,可能就是你时常能够给我出些好主意。
我出什么主意啊,要是我知道是我让阿峰有自杀的念头,我他妈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啊,五六年的朋友,就因为我就这样走了。”
建明又流起泪来,他抹了把泪接着灌了杯酒,道:
“阿峰接着笑着对我说,建明,有件事情我放不下就交给你了。我不知道阿峰指的是什么,阿峰喝了杯酒接着对我说道,小玲就交给你了。”
建明的话立即像把刀扎进了我的心,难道阿峰和小玲……?
“阿峰说,其实他和小玲在高二的时候就好上了。格老子,这地下工作做得多好啊。”建明苦笑着倒酒,仰脖子把酒喝掉。
很多事情就一目了然了,阿峰那天等的看来是小玲。小玲和他果然是……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小玲,要是平时听阿峰这样说,肯定非常高兴,可是那天他的那个状态,无法让我高兴得起来。”
“当时我想,可能是他想离开一段时间吧,或者是永远离开?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我的想法,但是我想对你说的是,我的的确确没有朝自杀这条路上想。”建明突然激动起来,他紧紧捏着酒杯,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
“你相信我,我真得真得没有想到他说这话的意思竟然是……”建明哽咽起来。等他慢慢平稳了气息,又灌了一杯酒,接着道:
“阿峰就一直那样看着我,那种眼神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似笑非笑,很洒脱又带点什么样的表情,就那样看着我,好像他知道我将要说出的答案。”
“的确,虽然有点迟疑,但我答应了他。”建明说完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扔,接着流起泪来。
“第三天,他就……”建明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我见他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也很想哭,我拿起啤酒一杯一杯的灌,希望能够很快像他一样酩酊大醉,希望能够像他一样嚎啕大哭,可是啤酒真得很撑人,不一会儿肚子就受不了了。我跑到江边吐了出来,就在往回走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那是一双女式帆布鞋,红色的鞋面在灯光下就像一块浸透了血的布,然后雨淋风吹日晒十三天后的样子。
想都不用想,是小玲。
我抬起头想看看她,可是头却像灌了铅一样,重得不得了,我越是抬起来,它就越往下拉我,最后我的意识模糊了起来。
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