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关于母亲记忆中那模糊的印象全换成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模样,但我始终觉得这张脸无法完整的镶欠在原来的位置,就好像世人无法复原维纳斯的双手一样。
可是,她明明就是我母亲,那种来自血缘的气息突破着各种化妆品香味的防线,直指我的内心。虽然我一直对这种气息在努力的抗拒着,心底还时刻提醒着该说的狠话: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
然而这句话最终没能从嘴里冒出来,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沉默。
母亲不停的往我的碗里夹菜,直到我碗再也放不进菜了,她才停了手。
“方义,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嗯。”
“你跟妈妈一起走吧?”
我愣了一下。然后,这十多年的酸楚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为什么当初不管不顾甩手就走了?为什么当初你不带我走?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一眼?而现在却又回来说要带走我?
可是我却没能说出口,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从哪句话说起。
母亲显然从我变化多端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
“当初你妈离开你们是因为受不了你爸。”
就别骗我了,我爸既没外遇也不是懒汉,为什么受不了他?
“你爸有个病,一沾酒就醉,一醉就打你妈,我是被打怕了。”
母亲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恐惧,这应该是当时老爸留给她永久难以磨灭的阴影。我也深深知道那种恐惧。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不记得打我的事情!”母亲眼里的恐惧变得更加清晰。
“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专门做了心理咨询,才知道原因。”母亲的眼神里面有了一些坦然。
“叫什么酒后暴力失忆症。”母亲看向远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就是这个诊断,让法院判定了离婚。可是……”母亲用眼睛盯着我:“可是当时我却没有能力带走你。”
看我无动于衷,母亲有点着急:
“我和你老爸争你的抚养权,可是他说我的收入不够稳定,而且我不怎么爱回家……”
其实是你根本是和别人跑了!
母亲可能觉得说漏了嘴,赶紧改变了方向。
“现在我有能力了,住着自己的房子,有了稳定工作。而且我一直没有小孩儿。儿子,你跟我走吧,我保证不再让你住这样的烂房子了。”
我没有说话,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母亲说让我好好考虑,她过段时间再来看我。我们就分别了。
“你怎么可能原谅了她?”小玲有点愤怒,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虽然是中午,可是钟山公园里还是有几个路人经过,他们都投来了关注的眼光。
“她为了另外一个人抛弃了你。”小玲激动起来,她全然没有在意路人的眼光。“十三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现在却回来口口声声说她一直爱着你,希望和你住在一起。”小玲的眼睛红了起来。“你以为她是真得爱你,真的希望你和她在一起?”
“不!她只是怕老了没有依靠!”
小玲哭了起来,“而你却原谅了她!”
小玲扑在石桌上痛哭起来,哭声中含含糊糊夹着“我不许你原谅她”的话语。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很想像电影里的帅气男主角一样,轻抚着她的肩,甚至一把把她搂过来,轻声的安慰她。可是我不帅,还有,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你看着人家哭了也不安慰一下吗?”小玲哭累了,对我说道。我迟疑了一下,坐到了她身旁,手僵硬的放在了她的肩上。估计不是很舒服,她动了动我手的位置,把头靠了过来。一股留兰香洗衣粉的味道袭来,然而这香味很快被另一种香味所替代,那是一种特有的味道,也许是书上常提到了少女的香味,那味道是那样令人陶醉,是那样的温暖,让我至今还能感受到。
我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搂着她,搂上一辈子。
“方义,答应我,不许背叛我!”小玲突然仰着头对我说。
背叛?我不知道小玲为何说出了这个词。但是我没有什么会背叛她的,至少我不会找另一个女孩,至少我永远不会弃她而去。
“我不会背叛你的!”
“要发誓!”
“我发誓,我不会背叛你的。”
“要发毒誓!”
“我发誓,如果我今生背叛小玲,我就会天打雷劈,不得超生!”
听到我的誓言,小玲满意地将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这天放学,才到楼下,就听到四楼乒乒乓乓的。我赶紧冲了上去,还没有进屋,一个啤酒瓶迎面而来,我只听见一声巨响。脑里面顿时充满了无数只蜜蜂,嗡嗡直叫“老爸又喝醉了!”。
我走进屋门,只见老爸醉眼朦胧,正拿着玻璃杯往饭桌上猛扎,血从他的手上流到了杯子上。
小玲从背后拉我,眼里满是恐惧的对我大声喊着什么,可是我除了嗡嗡声,什么也听不到。
“血!血!血!”
她指着我的额头,我擦了下额头,木木的,手上沾满了血。
我没有管那么多,冲进去,想夺下老爸手中的杯子,而老爸仿佛不认识我一样,对我大打出手,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
“……臭婊子,当初抛弃我们,现在还回来抢儿子……”
后面说的一些话含含混混,听不清楚了。
不知几时,他终于停了下来,瘫倒在饭桌边,口里仍然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我半拖半抱的把他弄到床上,他就这样打起呼来——睡着了。
等我安顿好老爸,小玲已经把客厅的地打整干净了。
“过来,坐这儿。”小玲拿着酒精,让我坐在她面前。
我乖乖听话。她拿着棉签轻轻给我擦拭伤口。
“痛不痛?”
“不痛——才怪呐!”
“我看你痛哦,还知道说怪话。”
“啊!”我假装叫了声痛。她急了,赶紧凑过嘴来给我吹。
“还痛不痛?还痛不痛?”
已经发育完全的胸部第一次这样靠近我,带着股异香。我只觉得周身炽热起来,于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她可能听到了我喉结的声音,低头一看我正看着她的胸,脸马上红了,我赶紧扭头过去,她放下棉签,把创可贴放在了桌上。
“你自己贴吧,我先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给老爸端了杯糖水进去。他看到我额头的伤,立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呃……方义……你……”我突然觉得老爸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爸,没事儿。”我把糖水递给老爸,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水,还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端着水喝了起来。
老爸其实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平时也不喝酒,但是一旦沾了酒必然会醉,醉酒后他是六亲不认,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应该就是母亲说的酒后暴力失忆症吧。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喝酒呢?”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谈起了这件事情,我问老爸。
老爸只是苦笑了下,摇摇头不再说话。
虽然就是这样一个偶尔会发狂的老爸,小玲也很羡慕我,说至少他很专一,没有背叛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