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内不是一般的气派。满山碧翠,层层叠叠,左面用白色大理石雕刻着巨大的青龙神兽,右面是栩栩如生的白虎。里面布局精巧的墓室更是大有讲究,按照阴阳五行、八卦九宫选址排列。
十三少这天机阁主也不是白搭的,他对人间君王宗庙等级之事了如指掌,很快便判断出莞梅郡主陵墓所在。
“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他指着一个方向,对其余几人说。
“咳咳,其实,方才在下收买侍卫之时,他们已经告知了。”舒遥轻笑起来,分明是故意的。换来的是玖珩冷冷的一瞥,可他毫不在意。
几人走了一会便到了。门没关,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一幅丹青就这么悬挂在陵墓内的大殿中。白色的长裙曳地,抹胸上用金线勾勒出的展翅欲飞的凤凰。她的五官精致,眼角眉梢藏着淡淡的笑意,额间的鹅黄,形如梅花,不经意落下,衬得人面似花。尽管她在神情柔和,但依然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凌驾在众人之上,让人望而却步。
丹青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表明画中人为莞梅郡主,并且此画是崔公子亲笔。
“从面相上说,这样的女子,最是容易红消香断。”十三少语气惋惜地说。
“哦,原来十三少还会看面相。不如给在下和玖珩姑娘也瞧瞧?”
十三少正要推脱,然而乐溪却抢着说:“你们有所不知,十三少是女红、洗衣、做饭等等无所不能,唯独这看相,不敢恭维。”
玖珩吃了一惊,盯着他,忍俊不禁地道:“你还会女红?”她实在是想不出从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人,如今会缝衣做饭。
“失礼失礼。”十三少面上一红。
舒遥小声嘟囔着:“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都是些姑娘家做的事吗?”他就是看不得玖珩因别的男人而笑。
幸好他们没忘记正事,一同进去莞梅的陵墓了。
一口石棺放在大殿内的陵寝中,想必是埋着莞梅郡主的了。石棺后有玉碑,上面刻着悼文:“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崔湮留下的问,再也等不到回答。
十三少把南怀瑾平放在地上,默念了几句,一道白光便从南怀瑾心中溢出,最后凝聚成雪花模样,飞到十三少手中。
而躺在地上的南怀瑾,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喂,你们看,他醒了。”乐溪激动地说。
“诸位的恩情,怀瑾唯有来世报答。”他很虚弱,随时会魂归九泉。“怀瑾但求能跟莞梅独处片刻。”
“我们在门外等着吧。”十三少开口道,把最为八卦的乐溪拽了出去。几人一时间沉默不语,只剩乐溪贴在门边想偷听。
她说:“他不是死了吗?怎么知道我们这几天经历的事。”
“他只是被冰魄封住最后一口气,并不是死了。意识清明得很。”十三少鄙视地看了胡萝卜一眼。当真是丢了天机阁的脸面。
他们感觉到陵墓中有一个人,但毕竟是他们间的事,旁人无法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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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梅,我回来了。”南怀瑾的指尖轻轻抚过石棺,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他为她征战疆场,为了她刀口舔血。可最后呢,还是守不住她。终归是他负了她,也负了雪幽。
“你还记得吗?从小你便待人冷淡,唯独对梅花情有独钟。”他陷入了回忆。回忆中,那弱小的身影,攀着一枝梅花,面上流露出一丝愉悦。见到他后,又故作成熟稳重,拿着花瞥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那时的他,想抬手扫落她肩上的雪。
他苦笑着说:“北疆的梅花,开得特别好。不输给你亲手栽的素白台阁。”可惜,他不懂得赏梅,只晓得看她。她的一颦一笑,远比梅花好看。
昔日,每逢下雪时,他便会来到梅花林中,偶遇这个冷淡的莞梅郡主。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起来。自古英雄配美人,更何况两人青梅竹马。
他每次出征前,她都会在梅花林中,背对着他,递给他一枝红梅,跟他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再亲手帮我戴上吧。”其实他知道,她不敢看他,是因为自己的眼睛早已哭红了,怕他笑话。
可惜,每次他都去很久,错过了花期。于是他更加勤奋地研读兵书,训练将士,想着这样就能多点时间陪着她。然而,这次,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黄泉路上,你别走太快。我就要来找你了。”南怀瑾温柔地笑了笑。像他那样满是煞气的武将,温柔二字不可多得。他这一生的温柔,悉数给了她。独独少了雪幽那份。
“别痴心妄想。她早过了奈何桥。”一声冷笑,从墓室的更深处走出了一个男子。他容貌上佳,身着圆领玄袍、马皮六合靴,儒雅中带着骁勇与冷酷。但此时他脸色肃杀,对南怀瑾恨之入骨。
“崔湮。”他轻唤了一声,有些惊讶,尔后想起今日是十五。他要道皇陵中祭拜莞梅。
“她死了,你竟然还活着。”崔湮眼里尽是悲恸。他是喜欢莞梅不假,但自从知道莞梅心有所属之后,便也不再强求。可这人,为何要狠心抛弃她!既然不要她,为何还让她放不下!
“活不久了。若然你为她不值,便一剑杀了我吧。”南怀瑾看着崔湮。人之将死,没有了昔日的芥蒂,反倒是将要解脱了。
“哈哈,一剑杀了你?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了吗?做梦!你就这么永远愧疚着吧。”崔湮眼底疯狂的恨意掩盖了一切。
“我是该愧疚的。可你呢?若然你放不下这痴念,日后……”
“哼,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崔湮死死地盯着他。执念如何,痴念如何,只要他不曾放下,她就仿佛日日陪在他的身边。
“倘若她泉下有知,定不会想你如此。你就放下吧……”南怀瑾的生气越来越式微。行将就木。
“来生,愿她不再遇见你。”
“如此也好。”南怀瑾含笑倒在了棺椁上。生不得同居,愿死能同穴。
一阵冷风吹过,他成了一副白骨。门外飘起了雪花。酷暑中的雪花,似乎在祭奠着他们几人的纠缠。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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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吧。”十三少往陵墓中看了一眼,然后不再回头,径直往前走。
“喂,那我们不管南怀瑾的遗体了吗?十三少!等等……”
“崔湮会处理好的。”玖珩难得地开口道。她想,大概****是不求回报,也不说辜负的吧。就像南怀瑾之于雪幽,莞梅之于崔湮。那她呢?她能做到吗?为了澄川,不惜一切,也不求回报。
她想,她可以不惜一切,却不能不求回报。她的爱或许比较自私。
“在想什么?”舒遥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完全没有其他人的压抑。果真是个薄情的纨绔公子,玖珩如是想。
“没什么!”
“如果你爱的人负了你,你待如何?”依稀似笑还非笑。玖珩心中一惊,这人莫非能看透人心?但她不露声色,面无表情地回答说:“不知。”
“呵,你是知道的。你会一剑刺穿他的心。”他语气中尽是肯定,“我想知道,如果我爱的人也负了我,自己会怎么做呢?”
“无聊。”玖珩不再理会他,只是她指上的幻瞳却又闪烁出墨绿色的光。
舒遥看着她的身影,笑着低语:“可惜,我从不会让自己所爱负我。同样也不会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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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几人来到了一座偏远的小城。
望着天边的孤月,十三少忽而说道:“若萱来过这儿。”乐溪学着他的样子,抬头望月:“没有啊,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啧啧,你往那边瞧瞧,对,踮起脚,看到了没?”舒遥故意捉弄她。“哪里,我还是见不到?”
“他骗你的。”玖珩瞥了他一眼说。不过她也很好奇十三少怎么知道的。以她现在的修为,察觉不到兰若萱的气息。
其实十三少早就注意到了城外生长着几株兰花。兰若萱从小异于常人,在她去过的地方,总会平地生秋兰。刚开始,十三少以为是巧合,谁知,并非如此。许多生于幽独之处的兰花,都出现过在她身边。
但若萱是凡人,他比谁都清楚。莫非是有何奇缘?
“要不你们先找地方歇脚,我去找找若萱,等下再跟你们会合。”
乐溪试图从玖珩脸上看出醋意,未果,颇为不高兴地对十三少说:“既然你说她是自愿跟着别人离开的,为什么还要去找?”
“胡萝卜,你照顾好阿珩跟舒遥公子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十三少把自己的佩剑递给玖珩,说:“阿珩,你拿着用来防身吧。”
“不需要。”玖珩盯着他看,语气中有些赌气。可她所说的是实话,十三少便不再勉强。那个兰若萱,对他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让他可以抛下自己去找她。
“若萱不是任性的人,我相信她一定是有原因的。”说罢,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哼,我看,她就是这么任性的人!不过是仗着十三少喜欢她麽……”
喜欢她麽?玖珩不知不觉地让附近的草木凋零。她因为乐溪的那句话,感到很难过。就像等了很久盛开的花,不是为了自己而绽放的。
舒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悄然枯萎的草木,唇角的笑意更浓。
“走吧,我们先进城。”他说道。
倘若所爱之人,不能回应你的爱意,你是否会放弃?舒遥看着玖珩的身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