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落尽，东边隐隐露出一抹鱼肚白，昏暗的咸阳城内，星星点点的火光游离不定，时而停滞不前，时而急速前进，时而耀眼，时而隐没。
火光处，行进中的马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锐响声，生生撕破了黎明破晓前最后的宁静。沉重的车轮碾碎了地上薄薄的晨霜，却无法打开天地间沉沉的阴霾。
马车从不同的地方汇集到同一条道路上，有序的驶向咸阳宫，停靠在宫门外。
文武大臣下了马车，礼节性的一番寒暄后，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往麒麟殿走去。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无端的心绪不宁、烦躁不安，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来。就连天气也阴冷起来，似乎预示着什么。
……
晨曦微起，层层薄雾萦绕在咸阳宫上空，飘来荡去，回旋不息，弥漫出阴森森的恐怖，仿佛要将整个咸阳宫一口吞下。
此时，咸阳宫的主人胡亥正躺在寝宫内室的龙塌上，一左一右的搂着两个身着薄纱的绝色女子，睡得甚是香甜，不时传出几声鼾声。
“陛下，亥时已过，您该起来上朝了！”一名宦官焦急的站在胡亥的龙榻旁，躬着身子，往龙帐里探出半个脑袋，微微提高了嗓门，再次喊道。
“不要吵朕睡觉。”胡亥转了个身，嘟着嘴低哼了一声，继而沉沉睡去。
“陛下，丞相大人说了，今日您必须得去上朝。”宦官面露难色，左手不停的搓着右手，急得焦头烂额，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壮起胆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他的声音怪里怪气，就像捏着鼻子说话，让人听了，有一种想要过去抽他几个嘴巴的冲动。
胡亥闻言，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晃了几下脑袋，又软软的倒了下去，须臾之后，再次坐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昏昏欲睡的道：“丞相说了吗，你去告诉丞相，朕身体不适，今日就不上朝了。”说完，倒头便睡。
“陛下，丞相大人说了，今日您必须得去上朝。”宦官咧着嘴，好似并不惧怕胡亥，有恃无恐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个宦官十分机灵，转瞬间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了无数遍，思忖道：“如今丞相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宁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了丞相！”
“好好好！这个杀千刀的赵高，没事上什么朝。”胡亥勉力撑起身子，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极不情愿的爬出龙榻，有气无力的坐在龙榻边缘，用手去抠眼角的眼屎。
这时候，那两个妙艳的女子也坐了起来，薄纱下白皙如雪的肌肤若隐若现，如玉般的脸蛋上泛着微微红晕，她们一边一个，娇羞的将柔弱的身子靠向胡亥，柔声道：“陛下！”
胡亥如遭点击，忽然抬起双臂，甩开那两个女子，“刷”的站了起来，端的是一副下了床就不认账的架势。那两个女子相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狐疑，同时愣愣的看向胡亥。
数名宫女见状，片刻不敢迟疑，急忙上前把胡亥扶到铜镜前，小心翼翼地为他洗漱更衣。整个过程胡亥始终半眯着眼睛，任由宫女们摆布。
更衣完毕，胡亥略略张开眼睛，伸手捏了捏正给他戴冕的那名宫女的左胸，微微笑道：“长了，长了。”宫女羞涩的垂下头，脸上飞快的浮出一抹绯红。
如此一闹，胡亥稍稍有了些精神，一摆长袖，道：“上朝！”
……
麒麟殿内，在宦官的搀扶下，胡亥昏昏沉沉的走上台阶，无精打采的坐到皇座上。
屁股刚坐稳，他随即眯起一双睡眼惺惺的眼睛，慵懒的伸了伸懒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一眼望去，他的动作神态与威严的大殿搭在一起，显得极度的不协调，甚至还有些刺眼。
昨夜，他又招了两位夫人侍寝，在温柔乡里极尽缠绵，几乎已被榨干，此时萎靡不振也在所难免；何况他对于朝政之事向来不感兴趣，一进大殿，就莫名的生出反感之意，越发觉得头昏眼花。
在他眼里，上朝太没意思，不过是看一帮大臣互相掐来掐去而已，有那工夫，还不如研究研究云雨之术，探索更多的奥妙。
若非丞相赵高说要献宝，他定然不会这么早起来上朝。大臣里，数赵高最懂他的心思，不但帮着处理政务，而且总是变着法的想出新鲜的玩乐方式，让他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前些日子，赵高刚进献了“春宫散”，胡亥服用之后，雄风大展，每夜都要招两位夫人侍寝方能过瘾。从此，他尽享鱼水之欢，朝政之事更不过问，全部交由赵高处理。
在李斯和赵高的帮助下，胡亥成功的算计了一把一世英名的始皇帝，继承了原本属于扶苏的皇位，这让他拥有了享乐的资本，作为回报，他对李斯和赵高言听计从。
如今李斯因为意图谋反，已被腰斩于市，并夷了三族，恩人只剩赵高了，凡事还要倚仗他，少不得要给他几分薄面，故而这般早起上朝。
宦官很识趣，等胡亥伸完了懒腰，打完了哈欠，这才宣文武百官进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整齐的行了跪拜之礼，依旧跪着等皇帝宣平身。
“平身……”胡亥力不从心的吐出这个两个字，心里有些不耐烦。
“陛下，臣寻得一匹名贵的宝马，臣请献于陛下。”大臣还未入座，赵高已经站在朝堂前，躬身拜道。他不同于其他的大臣，即使是在朝堂之上见了皇帝也只需微微弯下身子。
“好，呈上来。”胡亥随口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一听赵高说要献马，他顿时没了兴趣，一心想着早点结束早朝，回去再补个回笼觉。
赵高躬身一拜，转身传下命令：“呈上来。”
命令一层一层的传递下去，此起彼伏，须臾间，八名士卒抬着一个装着一只鹿的铁笼子走进大殿，放在朝堂上。
“赵丞相，这，这分明是一只鹿嘛。”文武百官哗然。
“列位大人，你们都好好瞧瞧，这是一只鹿呢，还是一匹马？”赵高面朝文武百官，不怀好意的微微的眯着眼睛，眼缝中的黑色轮流扫过每个大臣。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赵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人敢应答。
赵高面色阴冷的走下台阶，低哼了一声，怪腔怪调的道：“要不这样吧，你们认为是马的站到我的左边，认为是鹿的站到我的右边，如何呢？”
“赵丞相刚才说的是鹿还是马？”有些机灵的大臣已经看出端倪，担心站错了队，再次进行确认。
“我赵高认为是马，不过呢，诸位大人请自便。”赵高缓慢的咬着字，每个字都好像透着阴测测的威胁。
“这是分明鹿啊！”
“怎么可能是马呢？”
那些不识趣的文武百官议论起来。
“诸位大人，怎么还没有看清楚啊？要不，都上去再瞧个仔细去？”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赵高依旧不疾不徐，沉声喝道。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步态蹒跚的走向铁笼子，认真的观察了一阵，又议论起来。
“这不分明是鹿吗？”
“是啊，这就是鹿啊！”
“可丞相刚刚一直说是马。”
“对，是马，丞相说是马就是马。”
“没错，就是马。”
“好生俊朗的千里宝马！”
赵高扫视了一圈，冷冷的问：“可都有结果了，那就站好吧。”
在议论声中，胡亥清醒了些许，定睛一看，这哪里是马，分明是只鹿嘛，于是笑了笑，说：“丞相错了，这是一只鹿，你怎么说是马呢？”
赵高面不改色地说：“请陛下看清楚，这的确是一匹千里马。”
胡亥又看了看那只鹿，将信将疑地说：“马的头上怎么会长角呢？”
赵高一转身，用手指向一众大臣，朗声说：“陛下如果不信我的话，可以问问众位大臣。来，认为是鹿的往我的左手边站，认为是马的往我的右手边站。”
话音刚落，大臣们纷纷往赵高的左手边站，只有一位大臣立着不动，无奈的摇着头，不停的叹息。
“陛下，看到了吧，大臣们都说是马，是陛下错了。”赵高得意的说。
胡亥以为自己眼花，使劲眨了眨眼睛，只听“嗡”的一声，顿时头昏目眩，但见眼前一片鹿和马的影子纵横交错、东奔西窜。紧接着，马越来越多，鹿也越来越多，突然，成百上千的鹿和马张牙舞爪，同时向他飞奔而去。
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胡亥一下子从皇座上弹了起来，双手不听使唤的在空中乱抓，企图驱赶那些鹿和马。他面目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皇帝忽然失态，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失了分寸，惊恐的望向赵高。这种时候，只有赵高能还能保持冷静。
赵高处变不惊，头稍稍往前凑，轻声喊道：“陛下，陛下。”喊了几声，不见胡亥回应，赵高微微提高嗓门，又接连喊了几次，胡亥还是没有回应。
赵高无计可施，只得作罢，愣愣的站着不动。明明心里发慌，他竟能做到不露声色，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胡亥用手在空中胡乱的抓了一阵，鹿和马的影子非但没有被他赶走，反而越聚越多，吓得他脸色都绿了。
这时，他的头突然胀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不停的飞快繁衍，几乎要将他的头挤爆了。直钻脑髓的疼痛太过难忍，他转而用手抱着头，嗷嗷直叫，恐怖之状，令人不忍直视。
惨叫声变得更加尖锐，还夹杂着丝丝恐怖。不一会儿，胡亥已经把持不住，前后左右来回晃了几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直直的倒在了皇座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