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长安城,仰望着传说中天子脚下的都城,成君心中惊叹不已。望眼所及,美轮美奂的官宅豪第鳞次栉比,城门所及的街道宽敞整洁,城墙上的旗帜也肆意的飘扬,朝着遥远彰显着大汉的恢宏。
三个月前,她十四岁生辰刚过,仍是皑雪纷飞的日子,乌梅谷的梅花开得异常繁茂,殷红的乌梅散满,白皑皑的雪地中印上凄美一片,娘亲在那一场大雪中仙逝。
娘亲临终前嘱咐她出谷寻找父亲,所以她踏上了寻父之路。
前路漫漫,千里迢迢,以乌梅谷为起点,终点仍遥遥无期,她不知道哪儿是她要去的终点,路仍需要走,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寻找父亲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信念。
“父亲”这个人在她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偶尔出现也不过是在黄粱一梦中。娘亲常给她说起父亲,每当说起之时娘亲总是面带骄傲。娘亲告诉她,她的父亲是如何的英气骁勇,是如何的顶天立地,在她印象中,父亲应该是名飒爽英姿的大将军。她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依偎在父亲的膝前,听着他的尊尊教诲和惜若珍宝的疼爱,不知不觉,那已成为她心中最憧憬的美好。
出发前并无目的地,来到长安城也是巧合,这座繁华都城是不属于她的,面对它,简陋粗衣的她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格格不入,她从不打算长留于此。这是最初的想法……
从乌梅谷跋涉到长安城,已是春暖花开时,到处洋溢着生机勃勃。
她在书籍中看过不少关于长安城的介绍,也无数次幻想过长安城的样子,但仍被眼前的长安城庄重巍峨所震慑。
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吆喝声,讨还价声轰成一片,虽杂,却不乱,其中的热闹却让她兴奋不已。
她抱着小小的包袱蹿在人群中,这边瞧瞧,那边玩玩,看商贩们讨价还价的场面,她都能瞪着骨碌碌的眼睛,兴致勃勃的端详细看,如观看一场别出机杼的表演般,那些精致有趣的小玩意更让她惊奇不已。
溜蹿许久,她才回到崔爷爷身旁,兴奋地跟他介绍着长安城的各种有意思的东西,崔爷爷听得直哈哈大笑。
喋喋不休间,成君肚子很配合的“咕噜”响起,抗议着唱起空城计。
“爷爷,我肚子饿了。”成君摸着我扁平的肚子,高兴的嚷道,“前面刚好有个面摊,咱们去吃面怎么样?”
“可是‘徐老纪面摊’?”崔爷爷歪着头问成君。成君惊呼一声,说:“爷爷,你也太神了吧?这你都知道?”
“说你笨你还不认,老头子我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是耳朵听不见,老板吆喝的那么大声,能听不见吗?”
成君吃瘪,远远瞪了徐老纪面摊的老板,没事嚷那么大声干嘛?转而又喜笑颜开,拉着崔爷爷的手臂撒娇道:“方才是太兴奋了,一时疏……咦?爷爷,方才面摊客人爆满,这会儿刚好有位置,咱们快走!”成君拉着崔爷爷的手急急忙忙地冲向徐老纪面摊,一时忘记了他眼睛看不见,直穿梭人群中。
扶崔爷爷坐定,成君才发觉他风中凌乱的鬓发,忙捂着嘴巴大笑,崔爷爷喘着气,板脸用柱杖敲了地板几下,叫道:“要不是老头子我还硬朗着,被你这小丫头折腾的早赴黄泉了。”
成君强忍住笑意,伸手替崔爷爷理了理乱糟糟的鬓发,说:“没事没事,爷爷还是那么的英姿飒爽,威武霸气。”崔爷爷哼了哼,把脸撇向一边,不再理会成君,成君撇撇嘴,暗笑他幼稚,也随手理了理微乱的衣服。
成君也金刀大马地坐下,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喊着老板上面,老板笑着迎上来,一看她的架势愣了一下,问:“姑娘要几碗?”成君也是一愣,反问:“能要几碗?”
闻言,老板脸上的诧异之色有增无减,顿顿地问:“姑娘……能吃几碗?”成君并没有注意老板面上的异样,自顾自的将他的话理解为能吃几碗就要几碗,心里给老板竖起一个大大的赞。
成君咧嘴嘿嘿笑着喊道:“老板,先上八碗,不够再加。”她话一出,顿时传来一阵哗然之声,她不解地看着老板,说,“有问题吗?”老板猛然回神,尴尬笑说:“没问题……”
成君笑着目送老板离去,回头却看见一群人对她指指点点,鄙夷的眼光不断飞杀。她莫名其妙的回视众人,众人又纷纷撤开目光。
挠头思索不通,成君俯身靠近崔爷爷,轻声说:“爷爷,为什么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偷瞄我呀?”
崔爷爷板着个脸,沉默不语。成君皱鼻哼了声,说:“小气鬼!”
成君瞪眼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己,猛然间才发现人家都是双腿置于桌下正襟危坐,而她却是张腿大咧咧的跨坐。又忽然想起书籍中讲到的“女子行要稳而平,立要正而直,坐要端而雅”,踩在凳子上的脚忙放下,干笑两声后,她低着头数着衣裙上的布丁,一股涨热之气立蔓延两颊。
正巧,老板陆续端上八碗面,摆满了桌子。她顿时目瞪口呆,她终于知道方才异样的目光具体何为了。
老板见了成君的表情,摇了摇头,说:“二位请慢用。”成君瘫痪着笑容连说“谢谢老板”。
盯着眼前面前香味扑鼻的面,肚子响得更厉害,口水都要就出来了,好想不顾一切的立马开动。但又想到那些异样的眼光,成君顿时懊恼不已,味觉又少了几分。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虽说她是粗衣旧鞋,又有点蓬头垢面,实在说不上什么悦人悦己,可是娘亲一直尊尊教导她,要她成为懂礼识仪的淑女,而她的性子率真自由,确是违背了娘亲对她的厚望。
娘亲,娘亲……这要是娘亲天上有知会不会对她失望?想到这,她不自觉的暗淡下来。
虽不知父亲身在何处,可在她印象中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她太过于糟糕,会不会给他丢脸?低头看了看衣衫褴褛的样子,摸了摸微乱的头发,她暗暗的下了决心……
想起在乌梅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只能和娘亲相依为命的呆在乌梅谷,那时的她是那么的无拘无束,却总想着能有一天到外面的世界瞧瞧看看,如今真到民间了,反倒一下子不能适应。
成君愁眉半会儿,把一碗推到崔爷爷面前,小声嘀咕说:“爷爷,形象有些尴尬,有没有什么挽救的方法?”崔爷爷摸索着筷子,说:“自己搬起的石头自己放,砸了脚也是活该。”
成君语塞,一把拉回推到崔爷爷面前的面,翻了翻白眼说:“见死不救。面是我买的,你也甭吃了。”闻言,耳边又响起嘀咕指点的声音,都是些不孝不敬之话。再看崔爷爷,蒙着眼睛的白纱布下的嘴巴,笑得那个**风得意。
气闷、恼羞、纠结之感全集心中,成君愤愤将面又推回崔爷爷面前,努力挤出一笑,咬牙切齿地说:“爷爷,您好生吃着,不够还有,可别着急着咽上了。”说着自己挑了一碗,拿起筷子别扭的转身一侧。
一根一根的挑弄着许久,浓郁的面香扑鼻而来,胃口已敞开大门,时刻准备着迎接千军万马,而手上的动作仍是慢条斯理,余光不停扫视着四周,却仍不敢“大开杀戒”。成君知道自己的吃相有多惊天动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一战成名了,而且还是臭名远扬,想起不久前被她吃相吓哭的孩童,她此刻仍心有余悸。
“一个姑娘家家,举止行为粗鲁不堪且不说;对长辈寡仁不孝,自私自利此乃大不敬;点食铺张浪费,暴尽天粮此乃罪孽深重!”说话的是名粗衣的少年,约摸十六、七岁,他坐在面摊的一角。
成君看了少年一眼,付之一笑,不与理会。
少年微怔,直勾勾的看着成君,又说:“恬不知耻!”眸中透露着不屑与鄙夷。
成君挑面的动作顿了下,她本不是真正斤斤计较的人,但少年眸中的不屑一顾却极其刺眼。气不打一处来,她扬着下巴狠瞪了少年一眼,甩下筷子大声喊:“说谁恬不知耻呢?”
成君的突然爆发,让众人都惊讶不已,少年虽脸上无异,心中却不由吃惊。他本以为她会恼怒,她却付之一笑;他以为她付之一笑时,她又出其不意的恼怒起来。少年饶有兴致地打量成君一番,似乎意识到什么,起身走近,欺身靠近她,似有轻薄非礼之意,轻声冷笑说:“呵,说的就是你,恬不知耻。”
成君嫌弃的用力推开少年,正欲甩手挥拳,理智在最后一刻将她拉回。小小的拳头紧了又松,眸中犀利一闪而过,转而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淡淡道:“谁说我行为粗鲁了?那叫率性;谁说我对长辈不敬?那是咱爷孙俩特有的相处模式;还有,谁说我暴尽天粮了?我怎么着就不能吃了?”
少年再一怔,挑衅道:“你吃得完吗?”
“你又怎知我吃不完?”
“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正好我今天斗鸡赢了钱,你若一个人吃完剩下的七碗面,面钱都我管了。若你输了,你就当街承认你的过错,如何?”
“我要加码,若你输了,在场所有人都得请。”成君说。
少年挑了挑眉,说:“好。”布衣如他,毫不见贫贱百姓的踬仆老实,倒是多了份吊儿郎当和漫不经心。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不过……空口无凭,咱们要找个证人。”少年看一眼隔壁桌戴着斗笠的白衣男子,说,“烦请这位仁兄做个见证如何?”
白衣男子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下,旁边的随从冷眼扫了少年一眼,又看向白衣男子,手暗暗摸上腰间。白衣男子桌底下的手安抚住随从,抬手比划了一番后,随从皱眉说:“我家公子说你俩暂且比试,他会看着。”
成君一愣,他是个哑巴?少年拱手上前说:“有劳仁兄了。”
成君看向少年,心中冷笑,明明是个痞子无赖,学什么人家礼仪相待。得意的扯起嘴角,说:“你输定了!”
少年也抱手胸前,嘴角勾起:“静候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