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屋檐上有人。
迎着月光,屋檐上的人儿穿着淡雅的衣裳,一头长长的黑发轻松的挽在背后,娴静的牵着个漂亮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的肩上站了一只秃毛的八哥,正用尖尖的嘴梳理着身上仅余的几根毛。而那个小男孩正鬼鬼的看着他笑,笑的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正是小东和白灵。
“姑奶奶,做秦广王很好玩么?”小东牵着白灵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童瞳理都不理他,欢快的跑到白灵身边,捉住了白灵的手:“表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呀!”,谁知白灵竟也根本不理她,眼睛漠然的睁着,好像谁也不认识,又像什么也看不见,像根木头一样矗立。
小东讨了个没趣,便找了先生,瞅着先生嘻嘻直笑:“先生,甜吗?”
先生摸了摸鼻子:“我那是在救人和自救!你在哪里碰到白小姐的?我怎么瞅着她有点不对劲!”
小东叹了口气:“能对劲才怪了,我用心魂找到她的时候,她的三魂七魄就已经少了一魂二魄,昏昏沉沉的四下乱走。于是急急的便带她来找你,让你想想办法。谁知你到好,沉醉在温柔之乡,在这里抱着姑奶奶亲嘴!甜还是不甜?”
先生哪有心思听他嘀咕,急走几步,一把便捉住白灵的手,细细查探,果然少了一魂二魄。好在隐然间那一魂二魄并未完全断绝,应是被人所拘,不然白灵现在已经是死了。
而此时,姑奶奶也觉查到了白灵的异样,问道:“我表姐她怎么了?”
先生声音有点沉:“白小姐丢失了一魂二魄,现在的她听不见,也看不见,没有任何感觉和触觉,就像,就像……”他那贫穷的词汇里,很难找出恰当的形容。
童瞳见他想的废劲,等得不耐,脱口而出:“就像植物人!”
“嗯,差不多!不过只要把她丢失的魂魄找回来,应无大碍。”先生点头答道,又问小东:“你的心魂感应不到她那一魂二魄么?”
小东摇了摇头,说道:“在这破阵里,我的心魂感应极弱,能找到她都是凑巧运气好。你快点想办法,白姐姐的魂魄离体久了,会造成神魂上的损伤!”
“走吧!”先生沉思半响,突然转身便走。
“去哪?”
身后二人异口同声的喊!
“去找孽镜台!”先生扬声说道,头也不回。
小东一拍脑袋:“对啊,那青衣女鬼不是唱了吗?三生河畔谁在唱,孟家有女细熬汤!道声郎君莫回头,孽镜台前整衣裳!负心郎,负心郎……”小东唱了起来,唱到这里眼睛一挑姑奶奶,又怪声怪气的叹唱:“先生不就是那负心郎么?唉,有了新人忘旧人啦,真个好生凄凉!”
童瞳喝道:“葫芦娃,你想造反啊?”伸出手便去拧他的耳朵,小东哎哟一声,低头避过,牵着白灵,一溜烟便追着先生去了。
姑奶奶无奈,只得紧步跟上。才走了没几步,她就撞到了小东,小东则一头撞上了先生的后背。
“哎哟,我的鼻子!姑奶奶,你走路不看人的吗?”小东摸着鼻子怪叫。
“堵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走了?”
小东指了指前面:“走不成了!阎君大人,你的那些鬼子鬼孙们把路都堵死了!”
“呸,你才鬼子鬼孙一堆儿!”
童瞳从先生的肩边探出个头,还真是如此,前方大殿上,黑压压的鬼物们全现了形。一个个怒吼着,咆哮着,相互厮杀争斗不休,又好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凶狠的目光看向院内,跃跃欲试,却又似对这后院深为忌惮,一时半会也不敢闯进来。
此时的童瞳已经不再是秦广王,见了这些恶鬼就有些害怕,便紧紧捉了先生的衣袖:“怎么办?要不我们从屋顶翻出去,就像葫芦娃来的时候一样!”
“姑奶奶,你再看看屋顶!”小东嫩嫩的手指一指,哪里还有屋顶可翻,这屋顶上面竟也挤满了穷凶恶极的鬼物,竟还有些盘旋在天上飞。
“要不,要不杀出去。反正天底没有你们捉不了鬼,拿不了的妖!你,打头阵!”姑奶奶怒了,指着葫芦娃说道。
“哦,卖噶!好吧,先生,我先走一步。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可要记得,替东爷烧点好吃的,免得东爷在下面肚子饿得难受!”小东双眼一翻白,开始耍宝。
童瞳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先生突然回过头来对自己说道:“童小姐,快把衣服脱了!”
姑奶奶一愣,一叠连声:“脱,脱,脱衣服干嘛?”
“哇,要洞房么?在这里?先生,你的口味太重了……”小东唯恐天下不乱,拖长着声音怪叫,而那肩上的秃毛八哥也跟着怪怪的叽叽乱叫,两粒绿豆大小的眼睛也在童瞳身上瞟来瞟去。
童瞳立即怒了,收拾不了小东,还拾掇不了你这没毛的八哥不成?当下就要将八哥捉来好好炮制一翻。
先生把那外面情形看得分明,只见恶鬼们已经开始试探着冲向院内,哪容她们打闹,拦住了她,说道:“快些,这些恶鬼应该是在找生死册和阴阳笔!”
“我身上哪有什么生死册和阴阳笔!”童瞳转了个圈抖了抖衣袖,的确,虽然她穿着袍子,但腰身被杀的紧紧的,怎么看也不像藏得了东西的样子。
“就在这里!”先生在她左右衣袖各一指说道,只见在她左袖上绣了一本书册,右袖则是一支长笔。当她是秦广王,拥有法力的时候,便可以御使这阴阳笔与生死册。而现在,不过是衣服上的一个花纹而已。
童瞳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神色有些扭捏,犹豫的说:“可是,可是我里面只穿着内衣!”
小东叹了一口气,道:“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里又没别人,难道你还怕东爷偷,哎哟……”话还没说完就被先生在头上给敲了一记。
“别闹了!”
先生因前翻已将袍子给了童瞳,此时也只穿着紧身单衣,再脱给她,那就要赤身裸体。便叫小东把长袍脱了,递给了童瞳。小东人小,但这是长袍,也相当于成人的衬衫长短了,能遮多少是多少吧,反正这会儿也当真没有人会去细看她。
须臾之际,院前院后充斥着恶鬼们的尖声厉嚎,血战已经升级,到处都在争斗。童瞳也不敢再耽搁,躲到阴暗处,突然又回过头来,冲着鬼头鬼脑、偷偷摸摸盯着她看的小东瞪了一眼:“小色鬼,要是再敢偷看,姑奶奶把你的眼睛给扣出来!”
小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和先生一起背过身,顺手一巴掌把那想要蒙混过关偷窥的八哥给扇了个晕头转向。
童瞳急急的换着衣服,偏生越急,这对襟的扣子就越是难以解开。正手忙脚乱的时候,猛然头上一紧,抬眼看去,一只血淋淋的手正扯住了自己的头发,一下就把她提了半空。
“啊!”童瞳吃痛,尖叫出声,这才看清恶鬼们已经开始冲击院子,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烂肠子烂眼睛的恶鬼,心中又惊又怕。
这时,一道雷光突现,将那手炸得稀烂。先生一把抱住掉下来的童瞳,反手一剑又将她身后一只恶鬼剖作两半,喝道:“我给你的乾坤镜呢?快找出来戴在胸前!”
姑奶奶听得一愣,在身上身下一阵乱摸,总算是在贴身内兜里把那乾坤镜给摸了出来,忙佩在了胸前。那乾坤镜一贴在她心口,就有光芒一闪即没,极是神奇。
院内,先生和小东的身形快若闪电,道道雷符犹如过年时节漫天的烟花,直把周围的鬼物炸了个肢离破碎、血肉横飞。只是这些鬼物杀之不尽,愈杀愈多。罗预之间,就将四下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姑奶奶三两下扯掉身上的袍子、头冠,把小东的长袍往身上一裹。回头看见一个烂眼睛恶鬼朝她走来,她心中害怕,抡起手中沉甸甸的状元冠便砸在那恶鬼的头上。
那恶鬼经她一砸,狂兴大发。张嘴便咬住了头冠,用力一扯,就将童瞳扯了过来,大嘴一张就向这香喷喷的人儿咬去。正在此时,从童瞳胸前弹起一道柔光,将那恶鬼弹得翻了个跟斗,正是蛇妖的护身宝贝乾坤镜。
一只八哥急窜而来,向那恶鬼一啄,就把恶鬼的烂眼睛叨了。那恶鬼惨呼连连,就要去捉八哥。又有一道剑光飞来,只得一闪,这恶鬼的头就掉了下来,滚到了地上。先生一只脚踏过来,将那鬼头踩得稀烂。
先生将童瞳扯在身后,手中斩妖剑左劈右砍。直砍得身前身后鬼头乱飞,杀出了一条血路,与小东汇合。周围那些恶鬼们被他们杀得怕了,一时竟不敢向前。
二人将童瞳和白灵护在了中间,便欲杀将出去。却听得一声大吼,一把巨斧横面一扫,就像割麦子一样,将无数的鬼物拦腰斩作两段。一个高大雄壮的恶鬼跑步而来,接过那还在盘旋不休四下收割鬼头的巨斧,脚下一顿,猛地跳到半空。斧影霍霍,霸道无比,直搅得天上飞舞争斗的恶鬼们落饺子似的四下飞溅。其余那些恶鬼见他如此凶狠,哪敢于他争斗,纷纷逃走作鸟兽散。
那恶鬼倒提了斧头落在地上,溅得尘烟四起,手上捉了一只大鬼,斧头一剁,一颗鬼头就已经落地。那恶鬼冲着断头之处一吸,就将那大鬼的神魂吸了出来。随即一步步走来,所过之处,众鬼争相远避。待来到众人面前,那恶鬼许是对先生和小东有些忌惮,睁着赤红的双眼,紧盯着童瞳手里的袍子低吼:“袍子!”。
先生早已将这恶鬼看得仔细,正是那被他阴了一把的先锋巨将,没想到那能吞噬神魂的浓云,居然也没能奈何得了他,倒还竟然让他将残缺的身体补全了,可想而知,他的确凶恶无比。
“袍子!”那恶鬼再次低沉的吼着。
先生从童瞳手里拿过袍子,将袍子向其扔了过去,大声说道:“上次是我占你便宜,这次就还你一次情!”
大红的袍子在天上飞舞,轻飘飘的,所有的恶鬼都看着那袍子,贪婪、狡诈、犹豫、凶狠逐一呈现。眼见得那袍子就要落到先锋巨将身上,一个更为高大的恶鬼突然从天而降,探出利如刀锋般的鬼爪,一爪就将那袍子抓在了手中。
那恶鬼狂喜不已,就欲往身上一套,黑光一闪,巨斧却已临头,忙避了开去,张开血淋淋的巨口朝着那先锋巨将狂吼。而先锋巨将何等凶猛,哪肯甘休示弱,咆哮一声,抡起斧头便向恶鬼剁去,顿时两大恶鬼战作一团。
“小东快走!我断后!”
先生大喝一声,纵起斩妖剑,剑光如雪,将周围的恶鬼杀的纷纷倒退。
“九天神雷,煌煌天威。听我号令,落!”小东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神色极为凛然,大声叫着,满天的雷光落下,于无数恶鬼之中,生生炸出一条路来,抢步便走。
童瞳不敢迟疑,忙拉了白灵,紧随其身后。
一行人,在这鬼海之中左冲右突!小东雷海在前,先生剑潮在后,挡者披靡,锐不可当。好在所有的大鬼都被那袍子吸引,竞相争斗去了,速度竟是飞快,不多时,秦广王殿大门就已在眼前。
就在这时,“嗷!”的一声震大巨吼响起,身后已是战意汹猛如潮泄而来。几人更不停歇,全速往那门口冲去。
先生待到三人都冲出了大门,站在门口。回眼望去,只见在那王殿上空,一个巨大的身形正仰天咆哮,与之争斗的所有恶鬼都已经倒在他的巨斧之下。赤红的双眼四下扫过,所有的恶鬼都浑身惊颤如抖筛,一个个的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那先锋巨将捧着袍子,缓缓的,慢慢的往头上套去。袍子刚刚及头,那巨大的身子就被一收,刹时之间,那袍子与恶鬼合而一体,光芒匝射,如烈日中天,令人不敢逼视。
少倾,从那光芒之中踏出一个人来,竟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子,那男子身着大红龙袍,左手持了生死册,右手执了阴阳笔。信手一挥,一群恶鬼便被收进了生死册,再把笔端一点,又是一群恶鬼被点得灰飞烟灭。
先生再不迟疑,一步踏出门外。刚一出门,一道声音就在心底响起:“先生,先生的先,先生的生。不知生于何年,卒于何年。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死死生生,永镇秦广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