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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杨韵馨与蒋晓菲先在丹徒城中找了家客栈投宿,次日清晨便奔北固山而来。那北固山果然山明水秀,景趣非常,她二人一路赏玩。正午时分,来至山顶,远眺长江,波涛如怒,江风迎面吹来,使人顿生飘飘欲仙之感。

杨韵馨想起昨日之事,道:“不想在江南武林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但却为何名不见经传呢?”蒋晓菲道:“我看那渔翁的剑法与中原江南各门各派的招式均不尽相同。小姐,你认得他的武功路数吗?”杨韵馨道:“菲儿,你可曾听人说起过,几十年前,在江南武林中出过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蒋晓菲道:“孤魂剑客?”杨韵馨点点头道:“不错,我虽未见过孤魂剑法,但却听师父讲过这套剑法的路数,与昨日那渔翁所使的剑法颇有相似之处。”其实,孤魂剑客的名号蒋晓菲也是上月在历城时偶尔听陈宁羽提起的,之前她并不知道。

蒋晓菲道:“那个渔翁会不会就是孤魂剑客的传人?”杨韵馨道:“极有可能。”蒋晓菲又道:“孤魂剑客当年凭着三十六路孤魂剑法纵横江南,未逢敌手,那渔翁所说的那个厉害人物会不会就是孤魂剑客呢?”杨韵馨道:“这却不大可能,孤魂剑客已经近二十年未在江湖上露过面了,就算他尚在人间,也已年过古稀,不大可能会再过问这些武林纷争,况且孤魂剑客虽说性情怪癖,但为人却很正直,不至于会与我们为敌。退一步讲,孤魂剑客当年在江南未逢敌手,但他的剑法也未必强得过中原四大名剑,加之其年事已高,即便他真的与我们为敌,也不足为虑。”杨韵馨这话说得并不过份,当时的江南武林比起中原武林来,的确是逊色得多。

她二人边走边聊,在山上游玩了大半日,渐觉饥乏,想找个避风的所在歇歇脚,用些干粮,正巧看见一个山洞,此洞甚浅,不过五六丈而已。洞中有一张石桌,桌旁是四个石凳。杨、蒋二人大喜,来至洞中,取出酒食正要享用,杨韵馨猛然抬头,见洞壁上写着三首诗,既无题目,也无署名,从笔迹上不难看出,这三首诗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杨韵馨走近洞壁,抬头细看。第一首诗的笔迹平正淳和,其诗曰:

扁舟吊故垒,凝眸浪淘沙。

江水声幽咽,无语诉悲笳。

夷陵眠古阵,赤壁绕寒鸦。

征尘掩建业,清泪洗铅华。

成败诸侯事,离合百姓家。

霸业能几许,荒冢泣晚霞。

杨韵馨叹道:“是啊,这千百年来的杀伐纷争,成就的是诸侯霸业,苦的是黎民百姓,唉……”

再看第二首诗,笔迹秀朗细挺,其诗曰:

白浪滔滔,青山娆娆,江山如酒,醉杀金蛟。

成也寂寥,败也寂寥,千载沉浮,一梦萧萧。

白浪苍苍,青山茫茫,江山如画,任君翱翔。

得也惶惶,失也惶惶,未见秋实,却见秋霜。

白浪如雪,青山如铁,邀君共赏,残阳如血。

渔舟载笑,孤竿斜捏,不钓金龟,却钓西江月。

杨韵馨笑道:“此人倒不失为一个快活神仙。”

再看第三首诗,笔迹峻严整洁,劲秀兼备,其诗曰:

瑟瑟西风瑟瑟秋,

万古长江万古流,

百年兴亡百年忧。

仰观庙堂问王侯,

何人旦夕为国谋,

党争纵横意未休。

西北天狼几沉浮,

可怜干戈祸九州。

茫茫天数任自由,

唯念白骨掩荒丘。

垂钓清溪才难售,

徒向乔松叹白头。

杨韵馨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说你自己怀才不遇,这我或许会信,又以姜子牙自比,就算是你见贤思齐吧,这倒也罢了,居然还说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在你之上,真可谓大言不惭。只是他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呢:西北天狼几沉浮,可怜干戈祸九州。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他怎么冒出这么两句话来……”

蒋晓菲笑道:“似这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之辈,咱们见得多了,休去理会他,小姐,咱们只管饮酒取乐。”

不多时,二人酒足饭饱,又在山上转了一圈,眼见夕阳西下,才尽兴而归。

来到山脚下,面对这长江古渡,落日余晖,杨韵馨思绪万千,乃吟诗一首,诗曰:

茫然长江水,随遇可自安?

朝为巴山雪,暮作东去澜。

当时离别苦,何日相见欢。

飘泊无定数,逐流任春残。

江湖处处家,西风夜夜寒。

常恨中秋月,岁岁假团圆。

蒋晓菲道:“小姐,你又想家了,你虽然无父无母,可你还有我呀,菲儿一辈子都不嫁,永远留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杨韵馨会心一笑,道:“好妹妹,别说傻话。”她略微顿了顿,又道:“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次日,杨、蒋二人打点行李,继续赶路。正午时分,路过一个小村镇,蒋晓菲道:“小姐,我们正好在此吃些东西,歇歇脚。”杨韵馨点了点头。

二人来至小镇,双双下马,步行入村。正想找个地方吃饭,忽然一个衣衫褴褛之人疾步走过,不小心将杨韵馨撞了一下,她是个老江湖,随即摸了摸衣袋,果然银子不见了。杨韵馨喝道:“站住!”那人撒腿就跑,杨、蒋二人转身便追。没跑几步,那人就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杨韵馨定睛细看,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满脸疤痕,嘴唇歪斜,奇丑无比,使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愿再看。杨韵馨一看便知,她的容貌定是被火灾所毁。

那小姑娘见无路可走,只得乖乖将钱袋递还杨韵馨。杨韵馨伸手去接,不意碰到了小姑娘的手,冰凉冰凉的。杨韵馨这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单衣,虽说是江南,但当时毕竟秋去冬临,她如何不冷。杨韵馨不禁有些心疼,问道:“小妹妹,你家住哪里?”那小姑娘哭道:“钱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墙角,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杨韵馨,生怕杨韵馨打她,杨韵馨柔声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又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那小姑娘身上,小姑娘道:“我身上脏,别把你的衣服也弄脏了。”杨韵馨笑道:“不妨事的。小妹妹,你的父母呢?”小姑娘哭道:“我父母早就死了。”杨韵馨道:“那你家里还有谁?”小姑娘道:“只有爷爷,他病了,我没钱给他治病,所以才偷了你的钱。”说罢,泪如雨下。杨韵馨闻言,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长叹一声,道:“带我到你家去看看吧。”小姑娘见杨韵馨并无恶意,道:“你随我来。”

三人走在路上,杨韵馨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呀?”小姑娘道:“我姓张,叫张琳,你叫我琳儿就可以了,姐姐,你呢?”杨韵馨道:“我姓杨,名韵馨。”张琳道:“杨姐姐,你不是本地人吧?”杨韵馨道:“我家住河北。”张琳道:“河北?河北在哪里?离这里很远吗?”杨韵馨笑道:“河北当然在北方啰,离这里的确很远,我来的时候走了几个月。”

正说话间,三人来至几间茅草屋前,张琳道:“到了,这就是我家。”杨韵馨进门一看,果然家徒四壁,一个白发老者卧病在床,张琳道:“爷爷,有客人来了。”老者挣扎要起身迎接,张琳上前相扶,杨韵馨忙道:“老人家不要动,我只是路过这里,来歇歇脚。”

杨韵馨一步一停,走向那老者——她本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加之此次江南之行事关重大,她不得不步步小心,谨防歹人暗算。杨韵馨来至老者床前,只见那老者面容憔悴,俯身为他把脉,果真病得不轻。杨韵馨取出随身所带纸笔,开了个药方,递与蒋晓菲,道:“到镇上去按我的方子抓药,顺便再买些酒肉蔬菜回来。”蒋晓菲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杨韵馨又在镇上替张琳买了些过冬的棉衣棉被,回到她家后,杨、蒋二人又忙着熬药、做饭,张氏爷孙连连称谢,说日后要在家中为杨韵馨立个牌位,杨韵馨哭笑不得。

当晚,杨、蒋二人留在张家过夜,她二人时常出远门,即便在野外也能过夜,并不挑剔什么。

晚饭后,杨韵馨见张琳独自一人坐在房外看星星,怕她着凉,轻轻走到她身边,柔声道:“琳儿,冷吗?”张琳道:“冷。”杨韵馨道:“我给你加件衣服。”张琳道:“不,杨姐姐,你搂着我吧。”杨韵馨心道:“这可怜的孩子,从小没有父母的呵护,没有亲人的关怀,难得有个人能让她撒一次娇,我就依她吧。”

杨韵馨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张琳道:“杨姐姐,你不嫌我丑吗?”杨韵馨道:“怎么会呢?”张琳道:“我十岁那年,家中失火,父母都被烧死了,我也被毁容,从此便再没有人愿亲近我。杨姐姐,你长得这么美,更应该嫌弃我呀。”杨韵馨笑而不答,张琳又道:“河北好玩吗?”杨韵馨道:“好玩。”张琳道:“我以后如果有机会到河北去,一定去找你玩。”杨云馨道:“好啊,你到了河北易县,就问去宝月阁怎么走,当地人人都知道的。”张琳道:“我到河北去找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杨韵馨笑道:“当然会。”张琳道:“到时候只怕姐姐不认我了。”杨韵馨笑道:“瞎说。”张琳道:“杨姐姐,你人真好,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杨韵馨道:“傻丫头,说什么报答不报答,难道姐姐对你好是图什么吗?”张琳挣脱杨韵馨的怀抱,瞪着一双雪亮的大眼睛,正色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姐姐并不图什么,但我欠姐姐的情一定会还,琳儿说话一定算数。”杨韵馨笑道:“好,好,好,一定算数。”张琳又笑着将身子轻轻依在杨韵馨怀里。

次日清晨,杨韵馨留下一锭银子与张琳,道:“琳儿,这些银子你留着过日子吧。”张琳双手接过银子,无限依恋地道:“杨姐姐,你一路多保重。”杨韵馨纵身上马,道:“后会有期。”策马扬鞭,继续南行。

正月十一日,杨韵馨终于赶到了雷家庄。杨、蒋二人先于雷家庄附近的镇甸上找了家客栈投宿。待一切安顿停当,蒋晓菲道:“小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杨韵馨道:“先别忙着进庄,像往常一样,先勘察一遍周围的地形,然后再作打算。”

她二人骑着马围着雷家庄转了一圈。当时江南地广人稀,那雷家庄比一般的北方庄园大了好几倍,四周群山环抱,附近有三个镇甸,一个在正东,一个在西南,还有一个在正北,便是杨韵馨投宿的那个镇甸。在雷家庄正西五里处,有一片红松林,此处人迹罕至,且地形复杂,易于藏身。

杨、蒋二人在红松林停马驻足,蒋晓菲道:“小姐,你我都不曾见过那书,又不知其中所载是何内容,此去雷家庄,岂非无的放矢。”杨韵馨道:“此书装在一个木匣中,匣上帖着封条,封条上并无一字,只画了一张鬼脸,这张鬼脸平时看是哭,但在月光下看却是笑。邹南凯也不知应该如何判别此书的真伪,只知道那封条无法伪造,所以他与雷氏兄弟商定,正月十五之前不得开封。”蒋晓菲道:“如此说来,只要找到了那张封条,就找到了那本书。”杨韵馨道:“正是。”蒋晓菲笑道:“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杨韵馨道:“待到了雷家庄后,你我见机行事,倘若有必要,就分头行动,事成之后就向空中发暗号,然后跃墙向东而逃,将雷家庄的注意力引到东边的那个镇甸,而我们则绕道向西,在这红松林中碰头,将书焚毁之后再回客栈。当然,如果能不惊动雷家庄的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书偷出来,那自然是最好。”蒋晓菲道:“小姐,何必如此麻烦,拿到书后直接回客栈不就得了。”杨韵馨道:“那可不行,客栈人多手杂,且雷家庄失窃之后,必然会向附近的镇甸展开搜捕,我们虽不怕他,但毕竟与人动手容易暴露身份,此次行动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些的好。”蒋晓菲应了声“是”。

当天夜里,杨、蒋二人内穿夜行衣,外罩外衣,来至红松林,在林中脱去外衣,蒙上面,将外衣与随身物品都藏在一块大岩石底下。为图方便,她二人将兵刃也留在红松林,只带了两把锋利的匕首随身,径往雷家庄而去。

此时离正月十五之期尚有几日,雷家庄处处守备森严,众家丁轮换值夜,不敢有丝毫懈怠。亏得杨、蒋二人轻功了得,于雷家庄各房各屋中来回查找,如入无人之境。但在这偌大一座庄园中要寻找一只小木匣,有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杨、蒋二人于雷家庄找了整整一宿,徒劳无功,待得天明之时,二人只得出庄。

次日夜里,杨、蒋二人又如昨夜,黑衣蒙面,夜探雷家庄,如此一连三夜,她二人甚至连雷家庄的每一片瓦都翻过了,但依旧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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