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竞技区传来阵阵轰鸣声,两位超能者的较量甚至殃及到了百米外的无辜者。透墙而出的力浪吹得树枝、杂物、衣襟猎猎作响。
“唔?打雷了?”
华凡极不情愿地转动身体,极力张开沉重的眼皮。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睡在公园的石凳上,身体上的伤痛和内心的疲惫让他睡足了十二个小时。
昨晚和两个乞丐抢地盘,让他的衣服再添污秽,现在配合上他此时落魄的神态,疲懒的脸面,佝偻的身体,很难让人不把他也认作乞丐。
其实准确的说,他是个流浪者。
不以乞讨为目的地茫然行走和活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成为流浪者的原因,那是他錾刻在心上的痛,这时候他还不敢去回触及,哪怕是做梦,哪怕是不经意的回忆,都会让他的心淌血。
华凡用力揉揉双眼,想要挺直上身却终究付不起小腹处剧痛的代价。
再次佝偻弯曲了腰身,他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自己昨夜踉跄行至的地方。
公园占地十数亩,里面有水有树,几块抽象派石雕都已满目疮痍,东倒西歪嵌在泥土中,粗壮高大的树木也都泯灭了活力,残败的枝桠,或破碎,或凋零,或焦灼的树叶和缺皮露骨的树干,道尽了这里的荒凉和破败。
不远处几个石凳上陆续有人起身,耷拉着脑袋,单手拎着其所有,蹒跚着挪步离去。
“轰!”
忽然有一阵气浪袭来,华凡只觉得有剧烈的劲风推过,他的身体不由侧倒,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
远处的蹒跚着的几人没那么好远,身单体薄的他们登时被气浪卷倒在地。
“咔嚓!”
华凡头顶左上方,一根几乎秃头的树枝忽然断裂,莽撞地砸落下来。
眼看就要被砸到脑袋,但身体的伤痛让华凡根本做不出躲闪的动作,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更加低垂头颅,把后背顶上。
“砰!”
一声闷响,小臂粗细的树枝既是砸也是抽,重重落在华凡背上,随即弹落在地。
本就虚弱不堪的他自嘴角处又渗出几丝血红,浓暗近墨。
华凡慢慢转身向着气浪传来的地方看去,脸上浮现出了失落和怅然。
毗邻公园的地方是一处竞技场,即合法予人伤害的超能者专属较量场所。
高达八米的厚实水泥石墙彻底阻隔了他的视线,清晨测斜的太阳让高墙投下模糊的阴影,长长延伸,正好把他笼罩住。
“唉……”
明明只有二十多岁年龄的他,这一声叹息充满了暮气和无奈。
这一刻,麻木废颓的他和这个破败伤残的小公园像是融为了一体。
短暂的静谧中,几缕曦辉悄然流至,无声无息间,钻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公园入口处,两个蓬头垢面的瘦弱男子满脸怒气地走在前面带路,后面则跟着另外五个衣着褴褛的男人,同样气势汹汹。
七人中走在最中央那位相对高大壮硕的男人是他们的头目。
“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抢我小弟的地盘?滚过来让老子瞧瞧!”
那头目明明距离华凡不到十米,却要硬装作石凳上只有空气似的,不住地左顾右盼,语调不屑,想要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大哥,就是他,昨傍晚就是他抢我俩地盘,这个王八蛋身体很壮,打都打不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兔崽子。”
华凡听着几个乞丐的叫嚣,不由想笑,狗东西、兔崽子、王八蛋这样的脏话以前可没人骂给他听。
在这个时代,冲突之前还要过足嘴瘾的无非三类人,一种是有着绝对的实力优势要享受征服感的,一种是大脑萎缩智商不足热爱作死的,最后一种就是要努力做给其他人看的,简而言之,被时势驱使,逼迫着强加给自身威迫力的。
对面这群人显然不属于前两种。
华凡没奢望对面这些家伙是什么豆腐心的良善之辈,他们充其量只是些实力与胆量跟不上恶念步伐的流氓团体。
层层的大山压迫下,为了抢到能供给生存的一席之地,他们必须要凶,要恶。
然而行凶作恶的方法,在这些人来讲,不过只嘴巴和拳脚两种放式。
一时间华凡竟然有些走神,看着围将过来的人,看着他们眼睛中露出的凶狠,嘴巴外飞溅的唾沫星子,脸上的泥垢,破烂的衣服,污旧的鞋子,他莫名有些伤感。
“有些人因为卑微无法得到别人的尊重,他们只剩下在旁人看来那可笑的自尊。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人可以为了那微不足道的甚至扭曲了的自尊,敢于拼上性命!”
对于那人教给自己的话,直到现在,华凡才算得上微略理解了些。
“轰!”
忽然有比之前更强烈的力浪透过水泥墙荡来,近处的几颗小树应声断裂,一时间石飞枝起,呼啸着朝着这里冲来。
“都趴下!快!******的柱子,快趴下!”乞丐头目正欲上前,见到波及袭来,立马做出反应,急忙提醒着诸人。
作为久活于此的这些人,这种情况已然见怪不怪,全部立即有所动作,紧随着老大一起整个趴倒在地,紧紧贴住地面。
而华凡则难以避开,整个人有若被海浪冲翻,直接被向前推移数米,然后重重砸在地面,在惯性作用下不受控制的摩擦滑行近一米才堪堪停下。
这时候他正面的衣物被磨出了几个碗大的窟窿,尤其是胸口部位,整个结实壮硕的胸膛完全暴露出来,上面的两道呈倒八字的伤疤登时溢出血液,和地面上的尘土混合,凝成暗红色的污浊。
乞丐头目李强忽然感觉到有东西砸到自己身前,好像是个人,却又无声无息。力浪数波相连,还在持续激荡。
惊异间他用力把紧贴地面的脸抬起,极力眯起的双眼却正看到华凡那张苍白的脸,和他那紧咬的牙关。
剧烈的痛苦充斥着华凡的大脑神经,嘴里的咸涩意味着他又被震出几口鲜血,但是莫名的,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能就这样趴下,不能就这样屈服。
他想要痛呼出声,那是出于本能的释放,可就在出声前的瞬间,牙齿被他生生咬合在一起,再不能张开分毫。
他想要就此伏地,那是出于常识的规避,可他的双手却紧紧撑住了地面,上身则慢慢抬起,双臂颤抖着固定。
这时候,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睛里迸射出怎样摄人心魄的光芒,他也无暇去在意自己的模样有多么的滑稽与可怜,一丝来自内心深处的,连他自己都应该去质疑的意识彻底支配着他的身体。
“站起来,超能者,怎么能够把我打倒!?”
巨大的轰鸣回荡在他的脑海深处,然后,华凡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艰难地站定原地。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李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震动,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前来的初衷,忘记了对这个人傻瓜般行为的嘲笑,甚至忘记了力浪卷沙扑到脸上的不适。
他就怔怔地看着前方高高站起的身影,不知不觉间竟然高高的昂起了头颅,艰苦地昂首在力浪风沙之中。
在李强的身后,那些乞丐们依旧紧贴着地面,朽木般匍匐着静待力浪袭过。
华凡的身体根本无法站稳,如果不是他的体重远高于常人,怕是要再次被力浪推个狗吃屎。
终于,一分钟后,力浪忽的散去,整个公园里恢复了相对的平静。
高大的水泥墙那侧大概分出了胜负,而这面人们受到的冲击,却永远不会有人过问。
李强最先从地上站起,紧接着昨晚被华凡“抢了地盘”的两人之一叫做柱子的手脚并用爬站到李强身后,继续对华凡怒目而视。
其余的人则不紧不慢,用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嘴里小声咒骂着可恶的超能者,眼睛却充满敬畏地瞥着远处水泥墙处,好似在担忧那里突然出现超能者用行动来回应自己的脏话。
“你是谁?为什么抢柱子他们的地方?”
相比于初始时的叫骂,李强现在的问话已经和气了很多。
华凡轻抚着胸膛上溢血的伤疤,脸上挤出个笑容取代了痛苦之色,声音中透露着虚弱,“不、不好意思,昨天下午走到这里实在太累了,就找了条长凳躺下休息,没想到是占据了这两位朋友的位置,抱歉。”
“哼!一句抱歉就算完了吗?你个……”那位叫柱子的见华凡这虚弱的模样,不由底气更足两分。
“闭嘴!柱子!”不料李强突然开口制止,同时盯了柱子一眼,把他正要出口的辱骂堵了回去。
原本李强前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速之客的,可在目睹了华凡的行为之后,他的心里不由对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年轻人生出了好感。
“既然这样,就算是个误会了,柱子这人我了解,欺软怕硬,如果昨天真是他吃亏了,肯定不会现在才带我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走!”
对于李强态度的突然转变,他的一种手下没能明白,尤其是柱子,立即要开口争论,却又一次被李强的眼神把话堵了回去。
“都听不懂人话啊?走!”
七个乞丐气势汹汹地赶来,最后在李强的一声命令下匆匆离去,只留下华凡一个人捂着腹部,面色复杂地望着乞丐们离开的背影。
“这算什么事儿?”
华凡苦笑着回头看看那堵隔开了超能者和普通人的水泥墙,然后蹒跚着抬脚离开,继续自己的流浪生涯。
身后,有几片破碎的布料,被微风吹着飘离地面,顺着水泥墙轻拂、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