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东家姓周,单名一个颐字,若说起小时,那也是个混世魔王的品性,因为周家子嗣艰难,到三十五岁时方才有了这一个继承香火的,家人自然是疼宠了些,这才惯得他成了纨绔子弟。
后来大病了一场,反而将人都像换了一个似的,虽还有些顽闹,却肯认真读书行事了,也不大与之前的猪朋狗友为伍。家里人开始时都以为是冲撞了不知哪路神仙,也请了些仙府来给他吃,后来见他果然改了,倒都念起了‘呵呢陀佛’来,日日烧高香拜佛,说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倒让他的母亲从此信佛,吃起斋来。
周颐慢慢踱步上去,只见他浓眉大眼,样貌颇俊,身高体壮,神情闲适,似是在散步,随行的小厮是从小跟到大的,直到现在也还没适应他性情的变化,他也不敢置疑他,只好一边在心里猜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笑道:“爷,你不是要找那个姑娘吗?刚才奴才跟店里的人打听了,说是在三楼呢。就在之前那间房里,爷要找她说话,我就扮成小二的进去,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原来这小厮是想着周颐许是变着想法玩,不找那红楼里的姑娘,找些正经的人家来调戏着,兴许是个新玩法,于是殷切地出着主意。
周颐斜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那小厮兴奋得咧嘴笑,连忙三两步就跑上去,果真敲了门进了宋寒的房里,熟门熟路地当起了小二的行当来。
周颐便在那房前顿了步,往里看,听他们讲话,又一双眼只管往宋寒身上瞧,似是要瞧出些什么来,站在房前突兀得很,宋寒自是皱了皱眉,略有不满,他便垂了眉,慢悠悠地无事人般才走了过去。
那小厮见目的达到,便也退了出来,将那真小二叫过来,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一溜烟自己进了隔壁房,周颐正在那里把玩着一个杯子,神情闲散。
“爷,瞧了觉着怎么样?”
“挺好,”周颐语气淡淡的,看着他道:“你去对面的酒楼替我要壶酒过来,我配着小菜喝几口。”
那小厮名叫蔡淮,倒也是个十分忠心的仆人,原本是想着讨了主子喜欢,自己不说佔便宜,只不要像这些日子待他这般冷淡,令他觉着心颤就好了,谁知,挺好是挺好,却又叫他莫名其妙去打酒,倒像一盆冷水泼下来,顿时便有些焉了。
“那爷在这儿等着,奴才去打了酒就回来。”蔡淮悻悻地说道,心想自家酒楼都有酒,去隔壁的同行打什么酒呢,这叫人认出了,说什么才好?
周颐自在那里悠闲地啃花生,吃小菜,将蔡淮的一干幽怨装作不知。
他的老婆跟人跑了,卷走了他所有的财产,公司的账目也被她做了假帐,穿过来前他就是个欠了满身债,整天被银行追数,被债主在租住的地方喷油漆,如过街老鼠般落魄又被人哧笑的可怜虫。
他想,他待她多好呀,自结婚后便让她在家当起少奶奶来,卡上的钱任由她挥豁,除了他工作忙些,口齿不善言辞,可他的一颗心却全是为了她。到头来,竟然让她给卖了。
他把一颗炒花生咬得甚是响亮,又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才将那花生给吞了下去。他垂了眉,将胸腔里的一口闷气慢慢散出。
宋寒并未多想周颐的举动,毕竟哪个地方没两个怪人呢。两人吃完后便回府了。宋寒想起容季来,不知宋静之出外远游时是否去过福建,便想着去问他一问,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去到他院里,侍侯他的人告诉说人去了书房,书房并不在他院里,而是往前几间的寥明轩里,宋寒便叫青竹回去给她拿个手帕来,自己先去了。
那寥明轩眼界空阔,站在阁楼上看,池水假山,名花异草,亭台楼阁,朱红翡翠,一眼能看尽,因此叫寥明轩。
宋寒进去时,里面却是静悄悄的,宋静之不在屋内,但见满房的书架,架上摆放的书籍整洁又齐全,红木桌上文房四宝摆放得十分干净,一只美人梅花瓶摆在旁边,里面插着几朵应时的花类。一眼看去,令人惊奇又喜欢。
不知下人都跑到哪儿去了,午饭刚过,大约见主子不在,偷偷打磕睡的人也是有的,宋寒便去他桌子上瞧,正好放的是这个月的邸报,不禁拿了起来细细读。却也没瞧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她坐了下来,一时有些呆愣。窗外有些飞鸟在鸣叫,夏蝉也开始出来活动,往打开的窗屉去看,有细风吹动树叶,日光照在上头,在一片绿色中折射出条条耀眼的光线来。
真是个静霭的午后时光。
突然脚底踢到些什么东西,她弯腰去看,竟是一个民间编织的小玩意,不禁有些笑了开来,便想去捡,奈何被她的脚踢到里头去了,少不得要蹲进去些才捡得到。
好容易才捡到手,原来编的是一个小巧的松、两只圆睁睁的眼睛,和它那招牌式的大门牙,倒是栩栩如生得很,正想拿出去再看,却听见了杂乱不一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走了进来。
“广西一带出现了热瘟,皇上令礼部侍郎作钦差,和胡太医李太医等即日起便赶往广西协助控制病情,这一瘟疫,只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你上回出去时,可有经过广西一带?有什么征兆没有?”
“这热瘟多发于冬春两季,容易形成风热时毒,并传播流行,侵及三阳经络,人体正气不足时,就容易导致风热时毒内袭。上回去时经浙杭一带便返回了,连福建也未得空去,自然也没去两广一带。”
宋寒听得十分为难,现在是出也不是,不出又有点不妥。听这些说话的声音,真是有些冤家路窄,为什么偏生又有这两个人?联想到上回是因为偷听的事情,才在人前失礼一回,现在她躲在桌子底下,若是出去岂不又添了一桩笑料?又想当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碰上他们总会是碰在这么尴尬的时刻,早一步晚一步也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