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在这里也垂眉思索着,她记忆好,对子这些倒不会令她觉得为难苦想,只是想着日后这种聚会必不会少,少不得也有些觉着累人的烦恼。
宋婉其实一直在暗里观察着宋寒,此时见她这样,心头竟觉微微松了口气。又见众人围在一起讨论,不注意,便悄悄来至她身边,低声问:“你可有了没有?”
宋寒闻言抬头看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便说:“若是没有,你要帮忙?”
宋婉垂着眉,沉吟了半晌,方才看向远处说道:“我不会替人作弊。若实在想不出好的,简单的对付一下就好了。这简单的你自己也该应付得过来。”
身为官家女子,自然都是识字的。一般也能对些对子,作些诗词。
宋寒心里冷笑,原来是这样。便冷笑道:“既然这样,就不劳你在这里多费心了。我自己会处理好。”说罢,就走上前来,也让人拿了一副笔墨来自己写。
宋婉看着宋寒挺直的背影,微微皱眉。此时她心里复杂万分,只觉得这一情景与小时的记忆重叠,何其相似?自己便也冷笑了一声,心想本性难移,她的性情还是同以往一样,不过是此时能忍一些罢了。
众人倒是并未察觉这两姐妹间的异常。只是大家都围在一起,或是讨论着谁的好,或是看祁琳她们冥思苦想。
一时间,三人都写好了。众人看时,只见祁琳的对子一如平常,无甚出人之处,温宁馨的也并无奇对,倒是宋寒的对子众人看了,莫不惊奇,吩吩低声吟咏。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唐清月不禁拿起纸张,嘴里喃喃念着,眼里带着欣喜和不可思议,一边说:“这一联基本上用虚字构成,实字作成对子容易,虚词却是极不容易的。更何况这对仗,对得极妙,极佳。无可奈何对似曾相识,花落去、燕归来,这一吟咏出来,情中有思,让人不禁觉得惋惜,惆怅。”她抬头带着深意望着宋寒,“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
不止唐清月不信,就连祁琳、温宁馨、宋婉、秦秋月,和苏锦兰苏锦屏两姐妹等等,都是难以相信的。若这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她的文学之高定不在宋婉之下;可若不是,却又对景对时,且她有曾经被送走的不同于旁人的心酸经历,说不定就是她对人生发出的无可奈何的感慨,正好应对了她本人的心境,如何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呢?
宋寒默然。她本不是好斗的个性,只是有时对上宋婉,不何为何就是生出了不想让她看低的想法。而且她也渐渐明白,如今身在这种环境下,似乎想要做到世外之人,也是不太实际的。
马车在回府的路上行驶着,宋寒百无聊赖的撩开窗帘看着外面的街景。
京城的繁华跟杭州是不一样的。杭州春天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到处都是绿意油油,清新自然,西湖平静得就像个美人刚刚苏醒,温婉安静的气息是众人对它的评价;而京城的热闹喧哗却带着朝气蓬勃,每一个人走在路上都似志得意满般带着自信的笑容,脚下走的每一步路也似是踏实沉稳。
宋寒心里想,每个地方都有它独特的人文地理,都有它醉人的美丽和优点,不管是杭州也好,京城也好,从来都是人来适应环境,创造环境,若想过得自在,便要自己去改变和争取。
这边宋寒自有自的感慨,那边同坐一车的宋婉心情却是比她复杂沉重多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仍然无法接受和相信这确是宋寒所作的。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宋寒,心里想不通她变化之大的缘由。
宋寒放下车帘,回身坐好,却正对上宋婉带着复杂的眼神直直望着她。她跟她对看了半晌,展颜笑问道:“姐姐这么看我做什么?”
她很少这样称呼宋婉为姐姐,可如今这么称呼似乎比什么都合适。适合讽刺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宋婉回了神,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她挤出一点子笑容,淡淡道:“突然觉得有些感慨。小时的你背首诗也要大叫着头痛,如今却总是有出人意外的表现。若不是知道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还真以为寒儿换了个人呢。”
宋寒听了,带着笑,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像是出了会子神似的,好半会儿才慢慢悠悠地说道:“西北戈壁有一种白杨树,生来就是卑微普通的,可以当柴烧,可以打家具,可以做房屋栋梁,也可以制作农具,它不讲究生存条件,哪里有黄土,哪里就有它的身影。我虽然不出众,却想要自比这白杨。环境改造了我,生活改变了我,沉重的压力使我不得不努力向上。如果还想儿时那么不开窍,我想,不仅别人,那会连我也觉得自己太可悲可叹的。姐姐聪慧过人,不比我是笨人补拙,这个道理于情于理,如何就想不通呢?”
她的话平淡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环境、生活、沉重,她用的每一个词都像是在打宋婉的脸,宋婉脸上的淡然有些微僵,因为给她这些感慨的都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她还说她聪慧过人,自误是笨人补拙,可却是这个资质平庸的人今天却比她高才一等,写出这样才情高的对子。
讽刺人也能讽刺得这么高明。原来两人确实是不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宋婉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犯傻了,怎么就想跟她静下来说话呢?
马车渐渐停下,宋婉率先下了马车,修长姣好的身姿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款款优雅地走进了大门。
技不如人,便只有使自己变得更优秀。她是宋婉,她从小天资过人,记忆超群,性子沉稳,今日宋寒表现确实出乎她意料,但谁又能说她会比她差?京城里的贵女名媛,她宋婉是其中的姣姣者。就算宋寒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天资也并不会改变,她的性情也更不会改变。
青竹看着宋婉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忧,一边偷眼看着宋寒的神情,一边低声问道:“你跟大小姐都说了什么?我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宋寒眯着眼,看着宋婉走得沉稳的步伐,翩飞的裙角舞动飞扬,似是带着重生的光芒,便笑了笑,淡淡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你有,我有,她也有。”说罢,不再多说,随众人一齐进了府。
青竹听得莫名其妙,宋寒的话没头没尾的,这讲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心里有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今天宋寒可是震惊四座,连那端王府的郡主也对小姐赞赏有加,何况是别的小姐们。如此说来,大家都是认同小姐了。
想到这个,青竹不禁又抿嘴笑了起来,哪里还会多想宋婉和宋寒之间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