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现在的家在城西的一块公共墓地上，正对着东边的大海。没有了布满盆景的小阳台，却有着漫山遍野的青山绿草，明明是一座海景洋房嘛！估计也合他的胃口！佳在山脚买了鲜花。领着我路过很多人的墓碑，阴阳相隔我没办法跟他们打招呼。最后总算是在半山腰上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王叔面前，怔怔看着那一块代表着是他身份的石碑。照片上，他的表情只有不易觉察的一丝笑容，显的很平静。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回想记忆里他跟我说话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然后再看看眼前的他，越看下去那种陌生感就越严重。我说，老爷子你跟我一起时候从来就没有看过你这样严肃的表情啊，平时不都是笑的很开心？跟我说你那黄鸟的洋洋自得的样子呢？你跟我炫耀你种的西红柿时的满足呢？就算是在那些我以茶代酒跟你把盏说往事的深夜，你也是一脸自足的笑意啊！
佳轻轻弯腰蹲下去，将那束鲜花放在墓碑前。然后，扭过头看着还在发呆的我，指了指我怀中抱着的装着字画的盒子。
我便坐在佳旁边的泥巴地上，把盒子也放在墓前，打开。“王叔，你看看，我都说过了，你早就应该去西边看看的。我去了之后随便就找到啦！我跟你说，我看望了那个跟你说了很多次的老李，还有李晓。”我能感受到佳听见我说李晓时候明显想开口问我些什么。“我也去了我的出生之地，好好参观那片我睁开眼第一次眼入眼帘的土地。然后去那座城市，好不容易才见到的方阿姨，满心欢喜马不停蹄赶回来，呵，最后你却当了逃兵！我不说怪你辜负我的好心好意，只是有些不甘心。你不要想那么开心，这幅画是方阿姨送给我的，可没说给你！”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身边很多这样那样的原因去世的场面，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想好好跟已故之人说说话的冲动“唉，你能看见的吧！这样一幅《春江花月夜》，连我这样的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中满含的感情。呐，还有这个”我掏出钱包，拿出方阿姨给我的纸条“她让我给你的，看看，上面清清楚楚不是写着电话号码和住址？这还有一段话：年轻时候亏欠的感情，把我囚禁了大半辈子，不想再背负下去了，以后还是希望能作为老朋友一起聊聊生活，那些旧账我下辈子再还你们！珍重身体，望来电！——芳”突然有点心痛，快速又将纸条折起来塞进钱包“你倒是躲得干脆，我可怎么跟方阿姨交代？我说过要再去看她，到时候就说你不念旧情，绝情到底了。”我越说下去越觉得懊恼，如同小时候拼了命做好一件事情给父亲看，结果他一眼没看就骂我不务正业，还不赶快去好好读书!就转过身子背对着坐在那里看远方的海。
“江程，你也不要这样。从我今天早上见到你，你身上就只剩下了阴郁。除了刚毕业那一段时间，我再也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他们过去的事情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王叔走的是有点突然，但我们除了缅怀他不也就只有好好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佳这样一说，我才真正意识到，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日子里经历的事情太多，还是困在王叔的圈子里出不来，整个人都是不受自己控制，行尸走肉一般！
“没事，你不要担心！”也许让她又想起了过去的那段黑暗的时光，她有点害怕！
“走吧，下次再来看王叔！”她帮我把盒子收好，将我拉起来。
我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拿过装字画的盒子。
“这个你打算怎么办？是要烧掉么？”她看着我手中的盒子。
“不，没有这个打算，合适的时候给王芳好了！”
“那也行。走，回家去，顺道买点菜，中午我给你做一顿午饭，你尝尝我现在的手艺！”她先我往山下走去。
到了家之后，我将字画又放进书房里，又一次看见那好好躺在桌子的信纸，还是不想去看。就将房门关上，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等着午饭。
和佳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想到了在三山镇重感冒和陆萍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时候的拘束场景，不禁笑了出来。佳很不解，我就给她把我在三山镇那几天的事情详细跟她说了。当我说起我的不辞而别，她很不满，毫不留情向我翻白眼“你这个人有些方面这么多年来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我不搭理她，只顾大口吃饭。
吃完饭，我抢着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洗，让她去睡午觉，我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当一切又静下来，我心里的空白感又开始变得很剧烈。不禁跑去王叔家的阳台，玻璃门还是锁的好好的。看了那些盆景好大一会，思考很久，还是动手把它们一盆一盆往我家阳台上搬。我按照它们原来的顺序给排列整齐，渐渐也能感觉它们又有了生气，心里多少好受一点。然后又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继续看电视，只是把声音给调了静音。
估计是早上打电话打扰了佳的睡眠，等她揉着松散的头发出来，都已经4点了。
“主任医师，睡得可好？”我打趣到
“恩，睡得太多了，人有点昏昏沉沉的.”说着她去洗手间洗脸。
我卧室的手机响了，我走去接电话。是我姐打来的，很不客气问我最近这么长时间都在干嘛，怎么手机一直关机。我跟她详细说了下原因，让她不要担心。最后和每次要挂电话时候一样，她让我有时间回家看看。
等我再出来，佳倚着沙发靠背站着看见你我便说“走，上海堤上走走去。”
“你见过晓了？”我们仍然坐在老地方。
“哦，是的。本来是去看老李跟李姨的，刚好赶上晓带书云回国。对了，书云是她女儿，长得可漂亮了。”我笑着对她说。
“看你很轻松淡定啊，看来，你这是要做回听话的好孩子了！唉，可真是不容易！”很明显的嘲笑语气。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走了很远的弯路才肯转头.也许当时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路口，选择错了，又不肯低头，最终不就只有等别人都渐渐将你忘记了，你才好意思默不作声走回去！晓跟我面对面聊过那些事情，当时的我因为心理的问题，谁也不愿相信，怪不了别人！”
“那你是承认自己错了？”问的很逼人。
“哪有什么错与对，都说了只是选择的问题，都是未知的探索嘛！”我对她无奈地笑了起来。
“那就好，往后就稳定下来。你也到了要结婚成家的年纪了，遇到合适的人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再等下去，都要开始脱发秃顶了。”
她一说脱发秃顶，让我想起之前的主任。其实我从来就没觉得秃顶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人只要到了年纪这样的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又没有办法解决，不只有顺其自然。如果真是因为秃顶就让你和别人的感情不得善终，那样的感情我也不会太去较真。
“倒是你，一个老姑娘，一点也不着急。都已经人老珠黄了。”我也毫不留情。
“那又怎么样，我是黄金剩女呀，追求的人多了，只是我还没有选好罢了。”
“哼，是的，你可别挑花了眼。马上都要当上主治医生了，谁还敢主动追去你！”
“不还有你这样的人，敢这样跟我说话的，怎么就没人敢追的！”
“我又来没有把你当做女人来看！”
她再也忍受不了，作势要上来掐我的脖子，我站起来逃开了。等到我再坐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各自想着心事，慢慢等天黑。
身后的路灯刚刚打开，佳对我说“我回去了，明天要上班。王叔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见到王芳跟她好好谈谈就是。有事情打电话给我。”我就送她下去打了出租车。然后自己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昏黄的街灯下，慢慢走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