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佳来喊我起床的，她上次在我这住了一段时间，有我家的钥匙。给我带了早餐。准确来说也不是叫醒我的，只是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她背对着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我掀开被子，衣服昨晚没脱所以也不用再换什么衣服，就直接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对她打个招呼，她盯着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紧紧挤在一起，任凭我拿起她面前的早餐来吃。我边吃边等她开口。结果一顿饭吃完，她也没说什么，一会看我一眼然后就低下头。我也不管她，又去洗澡刷牙。等我都收拾好再坐在她边上，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江程，以后恐怕你要换一个邻居了！”我仅仅听见她说这一句就想找谁发火，凭什么就让我换个邻居！凭什么！但我还是老实坐在那里，静静等她说下去。“你出门那天晚上，王叔等我回来，就拿了一幅字给我让我转交给你，还有那封信。那天晚上，我跟他说了好大一会话。说他自己的事情，也说了你的好多事情。他还开玩笑问我是不是你真正的对象，说荀那个姑娘跟你过不来日子.”也是，反正荀从来没有踏进他的宝贝阳台上去。“后来我送他回去，还陪他下棋下了好长一会时间。第二天中午我回来换衣服准备下午参加户外的活动，他家很吵我就过去看看。是他心脏病犯了，很严重，他女儿跟女婿正在收拾东西边等120的救护车.”他有心脏病我是很早就知道，最开始还是王芳跟我说的，说老爷子怎么也不愿跟他们住一起，只要守在这个老屋里，心脏不好让我平时帮她留点心。“后来，我也跟着去了医院，是我们总院。我提前打过电话给几个同事。他们准备好了急诊，也尽心尽力抢救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下去.”佳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几乎都听不清！
咦.我想起昨天上午从方阿姨家离开的时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呢，我还记得那阳光刺得我眼睛好半天都睁不开。我抬起头看窗户外面，今天明明也是个好天气啊！“老爷子，你说本来这样的天气我们是不是能够在海边坐一整天，抛几竿，看谁运气好点能上条石斑鱼。啥，你说不想钓鱼去，那我就跟你去花鸟市场看看鸟，你之前不是看中一只黄鸟吗。哦，真不想出门，你就露两手写写书法，让我在旁边观摩观摩怎么样。不想动手？好好，你就跟我鼓捣鼓捣你那哲学总可以吧！或者你把你的棋盘拿出来继续研究你那棋局，不用管我，我就在阳台上晒太阳就行.别呀，你干嘛不让我在你家坐一会，这个时间点哪有人要去睡觉的？就算你真要睡觉，等我把东西给你看过之后你再睡，这幅画你看看怎么样，还有这个字条别人让我给你的，你自己拿去看！”
“江程，江程，你说点什么啊！只坐在那里发什么呆！”佳大概自己一想到王叔的事情，心情也不大好受，看见我呆坐在那里，自己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我没有理她，立马站起来冲了出去，跑到王叔家阳台上。客厅的玻璃门从里面锁了，在我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要进去他家里而被锁住的客厅门给挡在阳台外面。心里莫名的懊恼，抬起一只脚狠狠踢在门上，钢化的玻璃门除了“嘭”的一声响声，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我的脚趾头，快掉了一样的疼。虽然没有解气，我也不再固执去跟那门继续纠缠，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刻，我如同是犯了错被长辈关在门外不让回家吃完饭的小孩，满心的委屈和怨恨！面前的一盆植物上的枯叶随着一阵风飘落在我脚边，我盯着它脱离枝干，又慢慢落下来。突然心疼不已，又神经质弹跳起来，跑去厨房装了好大一桶水，提着跑回来。一盆一盆认真细致地浇上水，才不管有些是不是已经彻底枯死了，然后又把那些枯死的叶子给一片一片剥离下来。这样一顿忙活，心情多少好了一点。
“那些都已经死了的盆景你还去还管他干嘛？浇水也活不过来了.”佳在我背后，看见我这样神经的行为有点担心，声音里有一种与她性格不合的温柔。我扭过头去看她，不知是不是我无意中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她如同受到惊吓一般，闭上嘴不敢说下去，还往后退了一步！
“唉.”我长叹一口气，给佳一个笑脸，表示歉意。“走，去看看他留给我的字吧！”我招呼佳跟我一起去书房。她轻手轻脚跟在我身后，跟她大大咧咧的平时形象差距很大。
我拉开书房的窗帘，推开窗户。然后，小心翼翼将王叔的那幅宝贝字一点点子在书桌上打开。平时是连碰都不会让我碰的，真要看的话，也是他拿在手里远远让我看上一眼，而且每次都只是看过前面几句。大概就是好奇心的心理，虽然这只是他年轻时候练字的水准，但一直对我有着某种特殊的魔力，就想着要一窥究竟。如今，就这样完完整整展开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和得手之后的快感。自从那一句开始，突然就换了人，拿起刚刚捏在另一个年轻人手中还带着温度的毛笔，抖着手练习生硬的楷书，连怎么起笔都还弄不清楚。《春江花月夜》，诗是一首极美的诗，但是这幅字倒是一点也不美，还有点顽皮胡闹的味道。最后两个章，倒是盖的成双成对，美得很羡慕人，仿佛都能看出当时那一对年轻人摁下印章之后的甜蜜微笑。
佳不知道这幅字背后的故事，本来对书画也没有兴趣，看我那么慎重，也就忍着没有开口问我。我跟她说稍等，等我把画给你看之后我在一并告诉你。
我将装画的盒子打开，取出那幅装裱好的《春江花月夜》。摊在还摆着书法的桌上。近距离这样看，跟在展览上看来相比还要真实，里面的感情也更加明显许多呕心沥血的笔法也清晰可见了。只是以后能看懂它的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了。
“也是春江花月夜。”佳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猜到了字画多少是与王叔跟那个戴眼镜的姑娘有关。
“呼.佳，那个照片上戴眼镜的姑娘，是王叔女儿的亲生母亲。王叔让你给我的字，实际上就是他们年轻时候一起练字的稿纸，只是后来印了章。我带回来的这幅画，是她十几年画的作品。”我指着字画上的印章给她看。她没有什么特别不解的表情，只点点头等我继续说下去。“他们当年是因为女孩家里的原因被迫分开的，虽然给王叔生了女儿，但是他们没有结过婚，有孩子的事情她家里是不知道的。王芳出生之后，她就被到处找她的家人给带回老家去了。那之后他们也没见过面，没联系过。我这次出去，碰巧看见了这幅很有争议的画，询问了很多人，最后见到了方阿姨，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姑娘！她跟我说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我脑子想起我告别方阿姨时，她的眼神，突然就有点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久才又开口“方阿姨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同他父亲安排好的人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但是那一段感情却一直没曾真正放下过，主要还是觉得愧疚王叔和王芳。因而，才有了这幅画。本来，我还天真以为，岁月折磨了他们这么多年，总算到了恩怨散尽坦然相对的年纪，他们能够见见面说说家常话的时候，没想到王叔就这么撒手而去，躲得那么远。”我的声音有点涩涩的，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尘缘散聚本来就不分明，对王叔来说有一份守候能守一辈子也不见的就是折磨！那个方阿姨能感受到那份心意，相思也不一定永远都是苦。”佳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她自己，还是安慰那两个年轻人。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看那字画，在秋日阳光金黄色的光晕里，都像活了过来一样，散发着生气，欢声，笑语.
我小心地将画收进盒子里放好，又把字也卷起来一同放进盒子。桌子上是王叔写给我的信，折叠的好好的躺在桌子上。我盯了一会，还是决定等回头再去看到底写了什么。
“走，佳，你带我去看看王叔去吧！你知道墓地在哪吗？”我将盒子抱进怀里，说到“墓地”的时候心里一阵抽搐。
“嗯，知道，我去过几次了。帮你都去过两次。”我是应该感谢佳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那个时候住在我这里，很多事情是能够代替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