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浴室便看见门口守着的如门神般的明是,想到我与千月的对话,心下一虚,试探着问道:“那个……你在门口站了很久了么?”
明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眼底波澜不惊,毫无情绪,但好似能看透人的心灵,看到人的本质。我干笑了几下,绕开了他,回房睡了。
幽暗的灯光下,我卧在床上,胳膊肘肘在榻上,用玉手撑着颊,朱唇微勾,凤眸微敛,睡衣随意地覆在身上,香肩半露,未干发上还挂着几滴的水珠,姿势虽然有些yín荡,但浑身上下所散发的气质,却让人不敢亵渎。如玉般白皙的脸上,为何……有一双冰冷嗜血的眸?
我右手摸上了自己平凡的脸蛋,轻轻一撕,一张透明的面具落了下来,显现出了我原本的容颜。那是一种令人无法描述的容颜,很美,很艳,很冷。这容颜,便是自己大婚前梳妆时,铜镜前的容颜。十五年了,从自己一出生开始,这个面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脸。
我透过帘,看见了一旁墙上镶嵌的夜明珠,一桌上火光摇曳的灯。
孤灯孤人,孤月孤酒。
今夜,亓佑又留宿留香居了吧?……为什么,心头会有一种失落感?
做什么事情,永远是一个人。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真正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这个道理,在我九岁入云楼时,或者更早,在六岁我得知娘的了不治之症,而大家都不肯出手相救时,我就已经明白了,心,已经变了。
自嘲的笑了笑,再过十天,边加进来一个月了,也该回谢府好好慰问一下谢子安他们,尽尽孝心了。只求他们不惹我,那什么都好说。
但若他们惹了我,我亦会好好回赠他们一份大礼的,一份……曹魏安那帮人永远也想不到的大礼。痛上加痛,雪上加霜,应该不错吧?
曹魏安,我希望你,莫要辜负了本王妃对你的期望。
谢悠涵,我亲爱的二姐,也希望你,尽一尽作为谢意涵亲妹妹的本分吧,不要让我冉颜,失望。
过了十天,我的风寒也好了,亓佑携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来到了谢府大门前,然后二话不说,直接进门,简单粗暴。谢子安早便准备好了酒席,就等亓佑的到来。听到门外熙攘,以为是下人闯祸,本想出去呵斥几句,不了迎面碰到亓佑,忙后怕的摸了摸鼻子,一脸谄媚,“微臣参见淮王殿下!”
令国现只封了两个亲王,一个是淳王亓千决,另一个便是淮王亓佑,其他王爷皆是按辈分排列。虽说淳王手握兵权,但他毕竟不想淮王那样可以一直留在京都,所以,现在攀附淮王,还是比较实际可靠的,不得不说,谢子安这想法还是不错的,起码有个靠山,虽不知这座靠山会不会坍塌,何时坍塌,但走一步是一步,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吧!
我听了谢子安的话,暗中不满。他只向淮王行礼而忽视我这个淮王妃,虽说我是谢子安的女儿,但我毕竟有淮王妃这个身份,谢子安见了我是必须行礼的。然而他如此忽视我,是在无声地告诉我,我不配做淮王妃,这个在女人界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淮王正妃!
我不配。
是的,我的确不配。论身世,我攀不上他,论才华,我亦配不上他,论相貌,沐氏倾国倾城,而我,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再平常不过的容貌了,我配不上他的俊冷,论气质……呵,我是废柴,懦夫,而他,是天,是如天一般的淮王殿下,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气质,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我怎么配得上他呢?
他拉着我的手,一起跪下,向谢子安问安。
我想挣脱了亓佑的那双大手,然而那双手上冰如寒窖的温度,为什么,让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心安?
我不得不说,谢子安的心实在是太偏了。行礼问安后,他只拉起亓佑的手,将他客气的迎上了座,这我可以理解;但他却给我安排了一个最靠外的位置,从头到尾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我好歹也是个淮王正妃,即使我在你眼中多么的不堪,但面子总要给的吧?好么,连面子都不给,让我颜面扫地,这便是他要的结果么?但谢子安你忘了一点,我和亓佑是代表淮王府的,对我不敬便是对淮王不敬,而这个淮王又是皇上所封,你藐视我,便是藐视皇权。
我也忘了一点,我是谢府的人,活着,死了,都是谢府的人。
我浅浅的笑了笑,斟了一杯酒,走到谢子安面前,道:“爹爹,女儿敬您一杯!”这一句话,完全是试探。
“啊……哈哈,好,好,来!”喝得半分醉的谢子安,终究脑子还是清醒的,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又喝了一会儿,亓佑回了,但二姐谢悠涵却死活不让我回去,说必须要在这谢府上多呆上两天,“增进”一下“姐妹”的感情。
我自然是应了,不是因为我脑抽,而是因为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但这些事只能在谢府办。
亓佑走后,谢悠涵便“一脸热情”地将我拽到了她的浅云居。
刚进门,后面的门便迅速的关上,我猛地一回头,见谢悠涵阴森地笑着,朝我走来。
“谢彦……你以为你嫁到淮王府,便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我们便不能管你了?呵呵!你永远只是一个贱人!懦夫!庶女!庶女!你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稳坐在淮王妃这个位置!”
贱人。懦夫。庶女。
一个个下流肮脏的词语从她口中喷出来,她骂得唾沫横飞,却没有看见我紧攥着的拳。
直到她不说了,我才用无比阴冷,毫无温度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安静了?骂够了?”
谢悠涵听到我的声音猛的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我亦上前一步。
她竟有些惊慌害怕,但仍旧在骂人:“你……你这个贱人,你这……这个小贱人,好……好可……恨!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比我矮一头的谢悠涵,缓缓拔出未央剑,抵在她的细脖上,弯下腰,拨开她垂在耳边的碎发,附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呵……终于知道怕了么?谢悠涵,若你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了,我……”我故意的拉长了尾音,高兴的看着脸色惨白的谢悠涵,以增加她的恐惧感。
“……可不介意用你的血,和着未央,谱奏一首优美的乐曲,献给大娘和爹爹听。想一想,妖冶的红,粘在你这漂亮的脸蛋上,一定很好看吧?二姐……你说,是不是呢?”
谢悠涵许久没有回我的话,她早已经昏迷了。
我将她放到床上,对她的丫鬟雪月说,二姐参加宴会,疲劳过度,让她睡一会儿,补一补觉……这样,才能让她精力充沛地扮演角色啊。
这后半句话,自然是在心中说的。
夜。我抬头仰望星空,嘴中低喃:“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语罢,不再在谢府多留,翻过围墙,到了大街上。
此时已过了子时,夜深人静,街上空无一人,倒显出几分凄凉孤寂。
京城的东南角坐落着一个三层楼高的砖楼,上面有岁月腐蚀的痕迹,虽不起眼,但人们却不敢忽视那个地方,官府已
亦不敢上门拆迁。因为,砖楼的门口牌匾上,赫然印着两个大字,云楼。全国最大的杀手组织,亓夜掌管的。一朝皇帝的地盘,何人敢在此胡作非为?你今天在云楼门口晃一晃借着酒意骂几句,明天就直接可以告知其家人来收尸了。
摘下面具的我停在楼前,直直挺立。风拂起我的裙角,吹起我的墨发,我微微抬着下巴,看着牌匾上的字,不发一语。
守门的侍卫可能是新来的,并不认得我,见我站在门口,还以为是喝醉了的疯子,便将剑一指,粗声粗气地说:“哎,你是谁啊,快滚,这云楼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趁着老子没发火,滚!嗯?”
我侧过头,淡淡地说,“新来的?”
“什么新来的旧来的,还不快滚?”那侍卫剑眉一竖,好不威风。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不禁冷笑。呵,以为自己进了云楼便很好么?便很厉害么?武功无人能敌么?看来……云楼这几年慢慢没落了呢。
我嘴角挂上一抹浅浅的笑,似嘲讽,似不屑,似挑衅,“冉颜。”
不说还好,一说他便更不客气了,一身肌肉烂颤,愤怒地指着我,却不敢靠近,不知为什么。“哼!你敢装成冉小姐?以为我好骗吗?你有令牌吗?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令牌?没带。”这我说的是真话。上次回来时便将令牌落在楼里了,当时觉得反正都互相认识,不用令牌也可出入。没想到还会出这么一茬,让我有些慌了。
“没令牌?滚!”
“不要逼我动手。”我皱着眉头,冷冷地逼出几个字。这人把我惹恼了,你不认识我我不怪你,但他如此将人不放在眼里,一口一个滚,老子,让我浑身不舒服。这样的人,怎么进来的?云楼竟能容得下他?
他可能被我冷冽的眼神吓到了,胆怯地后退了几步,但眼中还是那么“正义”,似是在做一件对云楼有好处的事情。
就在我想动手时,远处忽然飘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转眼间那女子已经站在我们面前。那侍卫见了来人,马上收剑低头哈腰,语气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属下参见副楼主!”
那女子正是云楼副楼主花绯衣。她今日一身浅紫色收腰裙,多了几分飘逸。她看了看侍卫,又看了看我,眼神古怪,“皓风,这是怎么了?”
“禀副楼主,这个丫头刚才来楼前捣乱,属下劝过几次她也不听,还望副楼主明察!”他用眼角余光看了我一眼,一副“你死定了”的样子。
花绯衣用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去刑堂领一百板子。”随后又转过头来对我粲然一笑,“颜,别来无恙啊。”
“绯衣。”我淡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皓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嘴巴大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他指着我,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的是冉小姐?”看到花绯衣阴沉的脸,他立刻意识到他犯了什么错,忙跪下请罪,一边说还一边自己掌帼,“冉小姐,属下不是故意的,属下是新来的不认识人,望冉小姐恕罪啊!”
花绯衣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侍卫上来架起皓风,拉拽着向刑堂的方向走。我与花绯衣并肩站着,漠然地看着远去的身影,谁也没有说什么,我没有求情。这是他自找的。
花绯衣送我进了院子,便走了。
我一个人望着漆黑的没有一丝装点的夜空,勾起了倾国倾城的笑。谢悠涵,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你不是爱慕亓佑许久了么?今天给你一次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想着谢悠涵,我无端地忆起我的母亲。那个善良的,不愿我受一点苦的,深爱着谢子安但最后得不到任何回报最终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的青楼女子。她一生命苦,没有哪一天过得太好过。在青楼,她是个取乐男子,满足他们欲望的歌姬,到了谢府,她是出身卑微下贱,不知礼数不守妇道的三夫人。
娘,您说,这一生,不奢求什么。奢求的越多,困难越多。您要我一生平安,我现在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至于以前欺负娘的那些人,我会一点一点,慢慢的从她们身上讨回来!娘,您若泉下有知,祝女儿一臂之力可好?
我默默的想着,缓缓掏出随身携带的灵犀玉箫,放在唇边,回忆着娘教我的调,吹出了一曲《浮尘未央》。
记得小时候,您经常带我去后山,在那里吹着一遍又一遍的《浮沉未央》,但不知是吹给谁的。我为您,您说是吹给谢子安的。我不信。您只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不说什么。
一曲终了,我的耳动了动。这房子里,有第二个人。我收起了玉箫,朝大门处说道:“出来吧。”
千羽从那里走了出来,他摸了摸鼻梁,有些尴尬,“呃……那个,主子,外面千袭带着另一个人来了,说要见你。”
千袭?他来做甚?还有……他如何知道消息的?我来云楼的事情自以为很隐秘,而且路上并无他人跟踪,那他们又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知道消息的?毫无疑问,千羽口中的“另一个人”定是一个隐藏高手,否则怎会连我都察觉不出异样?
“请人进来吧。”我诡异地一笑,进内屋换衣服去了。
这样的高手,值得会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