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季府都安静了,只有长廊两侧的柳树趁着夜风在左右摇晃,枝叶和枝叶交叉碎语,她轻手轻脚地顺着长廊走到后院,那里有她前年花了几个晚上挖出来能钻一个人大小,通往外面的地洞。有时候出去疯,不想让爹爹知道,就是全仗这个秘密通道。
为了保密这个通道的秘密性,她连表姐白雪都没有告诉。
季如嫣想不到今天这个通道能拯救她的人生。
这些天她努力表现出接受现实的样子,就是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以为她真的心甘情愿进宫选秀,这才能有逃脱的机会。
当季如嫣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快步走到城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条黑暗寂静的长街,心底突然很不是滋味,这一次她没办法和从前一样天亮可以回家,爹爹,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担心什么,我不会忘记我是您的女儿,更不会忘记我姓季。我会走我该走的路,做我该做的事,只是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来行动。
请谅解我,爹爹。
季如嫣把手指放进口中,轻轻一吹,清脆的口哨很快带来了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她看着熟悉的身影从黑暗处渐渐清晰,扬起嘴角,敏捷上马,宠溺地拍了拍马脖子道:“小飞,我们走吧。”
这几****一有空就去马厩给它喂饲料,就是让它能养精蓄锐,有足够的力量带着她离开。她趁夜在离开前去了幼儿庄,要走了总得和都子说再见吧。
等季如嫣到了幼儿庄,看到小黄在她亲手做的小房子里睡得香甜,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于是没有吵醒它地把一个香囊挂到它的铃铛上,骑上小飞扬长而去。
翌日一早,春香和冬梅叫唤半天没有应答,便推开房门,发现空无一人,惊慌地去报告季洪文,白雪很快也得到了季如嫣不见的消息,她又惊又喜,急急地去前厅,果然看到来回踱步暴跳如雷的季洪文。
管家急急地迈过门槛说进宫的时辰到了,来接人的公公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询问季洪文该如何是好。“老爷,您倒是说句话,拿个主意啊!”
这时白雪跪地:“表姨夫,我愿意代替如嫣进宫去。”
前厅一下子静了,管家错愕地瞪大眼睛,季洪文驻足没有说一句话,白雪抬起头,目光笃定:“表姨夫,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如嫣,若这个时候外头的公公知道季家小姐在选秀前夕离家出走,该是多大的振动?难道真的要搞得人尽皆知,说季家藐视皇恩,大逆不道吗?我在季家这些年受表姨夫的照顾,如嫣表妹的恩惠,感恩又有愧,此生无牵无挂,这事就当是我报答表姨夫报答季家吧。还请表姨夫成全。”
季洪文还是没有说话。
这时管家紧皱的眉头更高耸了些,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老爷,表小姐说的话不无道理啊,现在时间紧迫,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之人不坏好歹地钻了空子,那可就麻烦了……表小姐自小和小姐一起长大,虽不及小姐,可神态性情品行多少还是有些相似的,更何况我们以小姐是女儿家,未出嫁前不宜见人的理由,从不让她进宫,宫里也没有人知道小姐到底长什么模样,此举可行啊。”
时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无比折磨人心,不知道过了多久,紧张等待答允的白雪紧紧地攥着裙角,只觉得呼吸都快要断裂了,季洪文缓缓开口道——
“春香,冬梅——给小姐换衣上妆!”
白雪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季洪文走到跟前,扶起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我季洪文的女儿,季如嫣。”
仿佛黑暗许久的生命突然有了裂口,猛烈的光射了进来,无比晕眩。白雪重重地点头,眼角含泪。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她等了多久——
做真正的小姐,有绝对的尊荣,踏入那人间最高贵的地方,脱胎换骨,一展抱负!
菱花镜里,春香和冬梅为白雪梳妆,三千发丝落肩,白雪的眼底慢慢聚集着掩藏不住的尖锐光芒,他人只道季如嫣的出色,她只是季如嫣的影子。谁有注意到这镜里的人儿也是秀色可餐,一笑倾城?
季如嫣,我要感谢你,谢你最终还是选择骑马踏九州,潇洒不回头的自由,我才能借着你的离开展望新的人生。
从此后,我是季如嫣,你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