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八点的天还余最后一丝白光,延绵在天边起伏的山峦里,描摹着它们的轮廓。
头顶的天空早就墨蓝一片,附近的路灯亮着,打向钟楼的那几盏探照灯尤为耀眼。
看着那一点一点消失的指针,新一倏然想起了什么。
「你……」他眨着眼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你就是当时在江古田镇妄想要偷走钟楼最后却愚蠢地失败了的那个自以为是胆大妄为的混蛋小偷?」
「那一长串形容词是什么情况啊。」快斗蹙眉。
新一尴尬地挠了挠头:「呃,我只是复述了一下中森警官当年的话。」
「哈哈。」快斗突然大笑起来,「中森叔叔总是这样呢,可是他依然抓不到我。这么说起来还真想他呢,这些业余的队伍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快斗笑得开心,新一却眯着眼睛,看着他绽放后又因笑累了渐渐收敛的表情。
「如果你无聊的话,以后我每天都来陪你。可能开学后不能再像暑假一样出现得那么频繁,但我一定会每天每天都来的。」新一突然迈开了步伐,走近快斗。新一的声音突破一切,一字一顿咬字清晰,「相信我。」
八点的钟声刚敲过不久,空气里好似还回荡着钟响的余音。快斗恍然有种自己又跌回那个无声黑暗世界的错觉,明明新一说得那么用力,却宛若梦境。
他转过身,仰面朝向钟楼。
这里承载着他所有的珍贵回忆,所以当年的他才会那么努力地去守护,所以现在的他才会那么努力地坚持到现在。
「名侦探,」快斗说,没有回头,「难道我们两个要一直站在这里等到人来抓我吗?」
「……」
「到钟楼里去吧,虽然我不确定这张图的还原度有多高,但是那条通道应该还在。」
说着,快斗直接朝着钟楼内走去,新一快步跟上。
钟楼内部却没有那么明亮的灯光,暗沉沉的,新一骤然慢下了脚步。
发现耳边脚步声出现变化,快斗疑惑着转过头来:「怎么了,名侦探?」
「没什么,你带路,我会跟上。」
黑暗的笼罩下前方的快斗只有一个暗色的轮廓,新一话音刚落,便听到快斗笑道:「你是担心太暗会不小心碰到我吗?」
「嗯。」新一坦诚。
快斗笑意更甚,却不让新一发现:「我哪有那么蠢啊。」很快他便找到了那条小通道,一猫腰钻了进去,「不过既然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就走前面咯,你别跟丢。」
这要怎么丢啊……
新一在心下默默吐槽着,想笑话快斗幼稚的话语,心下却在这时莫名地一沉,情绪坠了下去。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把那种酸楚的感觉压抑下去。
刚才的问题,快斗没有回应他。
这意味着什么,新一已经清楚。不是不需要陪伴,而是没有必要陪伴。
沉默、再转移话题,或许在新一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快斗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将是Kaito的最后一场游戏,在他们初见的钟楼里。
这并不是江古田镇的那一座,却相似无比。就像此时他们爬过的这条通风道,似乎连拐角的位置都与记忆中的地图一模一样。
新一用指尖感应着通风道四周墙壁的冰凉,然后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他想起游戏规则里面的一条,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一下的触碰害的快斗就此消失。
这样一惊一乍的感觉新一很不喜欢,他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总是必须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他渴望守卫呵护的人,还是会离他而去。
思忖之间两人穿过了狭窄的通道来到一个并不开阔的小房间里。
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可供一人穿过的狭小窗口。月亮大概钻出了云层,月光透了进来,画出一条方形的光路投在木地板上。
快斗三两下跃了上去,从窗口钻了出去。确定了窗外没有问题之后,他又把脑袋伸了回来:「快上来,名侦探,视野很不错啊。」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高处,喜欢眺望的感觉。
新一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不忘提醒着快斗不要挡在窗外。
外面的月光比小房间内更加明亮,月皎洁如圆盘,将视野镀了一层银光。
快斗并未如新一想象的那样守在窗口,而是在不远前方的一处小平台上坐下。看到新一钻出,快斗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样,很棒吧?」
新一在快斗身旁坐好,不着痕迹地留着一段安全距离。「很棒啊,」他看了看自己游戏时间,「可惜游戏时间只剩下一小时四十七分钟。」
「真少啊,」快斗不满道,表情里依旧是满足的笑意,「来聊点什么吧。」
「聊什么?」新一认真地看他。
快斗想了想:「聊聊看为什么我还活着?」
「……」
「我记得我已经死了才对,可是突然就醒过来了。那次爆炸那么可怕,这样我还能活下来,命是有多硬啊。」
「……」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是成植物人了吗?所以才只能存活在这个虚拟的游戏里。真丢人啊,只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实在不是我的风格。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限制我的意识。」
「……」新一依旧不作声着。
快斗终于发现了新一的沉默,他偏着头,问道:「名侦探,你怎么不说话?」
「我……」新一不知道该如何向快斗解释,他一直以为快斗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之前才会给出那样的暗示。犹豫了几秒,他选择了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他们限制你的意识,很痛苦吗?」
痛苦?
快斗皱着眉头,「算不上痛苦吧,只是难受。一直都在睡着,永远都在睡。周围黑乎乎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有人在控制着我的身体,我看到了人,很快又不见了,然后又看到人,又消失。没人陪我说话,我好寂寞。后来有一天,我听到有人对我说生日快乐。看到红子的时候我好惊喜,谁知刚醒过来他们就用电流限制我的行动,那时候我清醒了一段时间,看着有人控制着我的身体在行动,我试图做些什么来把自己的身体弄回来,所以我就不断侵入他们的系统,干扰、捣乱、破坏。谁知他们直接切断了我的意识联系,加了更多层的桎梏防止我逃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那一霎我就醒来了,只是我动不了,我不能叫你。」
「所以那天你让我救你?」
「是啊,」快斗说,坐姿越发的慵懒,好似在享受这少有的逃亡中的闲暇,「这次我聪明多了,不再乱来,乖乖潜伏在这里。然后我才发现这似乎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一个游戏,有限定的清醒时间,其他时候我依然只能活在混沌里。不过我渐渐发现我虽然不能抵抗那群人,却能够看到之后遇到的地图的顺序,并且可以以房间主人的身份对游戏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调整。否则上一次在水族馆,我大概会被玩死。」
已经过去的事,快斗说得轻描淡写。
新一从他的话语中逐渐听懂了他的想法。并不是快斗不需要新一陪伴他接下去的每一天、每一场游戏,而是他根本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正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去与系统对抗,他要冲出去,冲出这个只有追逐与逃跑的虚拟世界,重新回到现实中。
可是……
新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和快斗拉开的距离令他难过却不敢靠近。他学着快斗把身子后倾,背脊获得的支撑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轻松。
他紧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慢慢松开,苍白下去的唇很快被粉色重新填充。
「快斗。」
新一这么叫快斗,是因为他想这么叫他。
这种亲昵之前他不曾享受,现在体会着,也依旧是一种奢侈。
「不是植物人。」
「嗯?」快斗扭过头来,「什么?」
「你不是植物人,」新一说,语速极慢,「你的确死在那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