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到齐了,老侯爷宣布开饭,花厅里便只剩下筷子杯盘轻轻碰触的声音。
因着是年夜饭,所以也格外丰盛,各色菜肴摆得满满当当。
和几个姐妹同坐一桌的温怜馨低头吃着米饭,偶尔夹一些青菜。她发现温怜玉的胃口似乎不错,不仅吃的速度快,而且专捡肉食,想来这几日怕是被下人们搓磨的并不好过。
许久,温怜馨坐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众人才纷纷放下碗筷。
撤了席面,老侯爷带着男眷去了前院,老夫人则带了女眷去了戏台前。
戏台上早已咿咿呀呀的唱开,配上到处张灯结彩的院子,倒是热闹得很。
温怜馨被老夫人拉着说话,陪了大半晚上,这才回了染香阁,因着要守岁,洗漱完了又和姐妹们聚在萧夫人的芙蓉居內放烟火。
看着在头顶炸开的烟花,温怜馨又想起了师父和师姐们。
修真无岁月,他们从来不曾这样去庆祝一年复一年交替的时刻,也很难感受岁月的无情和有情,难怪修真悟道要入世,不入世如何知生死,如何明善恶,如何坚定道心?
她曾经的许多迷惑,也渐渐消失,情感触碰的越多,心也会变得越柔软。
她就这样呆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间,也许已经好几个时辰,当她醒来时,烟花早冷,热闹渐歇,众人都困顿的歪倒在踏上。
青黛见她回神,赶忙将手炉递了过来。
“因着小姐突然顿悟,奴婢只来得及布下简单的幻阵,害小姐受凉了。”
温怜馨笑着摇摇头。
青黛一愣,半晌才道:“小姐越发美了。”
“不过是修为增长了一些,我身上的魅惑术更强了一分,可惜仍旧无法收放自如,如今这样,倒是颇为麻烦。”
撤了幻阵,温怜馨闭目养神,待过了子时四刻,众人拜了年,得了压岁钱,才纷纷回了院子睡觉。
但还有两人却是睡不着的。
温怜玉此刻正跪在文姨娘腿边,泪眼婆娑的哀求。
“娘,女儿求您了,您怎么忍心看着女儿被他们这般折辱,女儿不愿远嫁,更不愿离开您,况且若女儿出嫁了,您在府中还有什么好日子不成,指不定会同薛姨娘一样,如今在庄子上生死不知,娘,求求您,帮帮女儿吧!”
文姨娘呆愣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方才她们二人被老夫人叫去苍松园,说是等开了春,温怜馨一出嫁,就准备温怜玉的婚事,婆家是老夫人的远房亲戚,住幽州,家境极好,不会亏了温怜玉。
可这话温怜玉哪里肯信,若是离了这凉霄,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又有谁说的准。
温怜玉知道文姨娘当了多年夫人的贴身丫鬟,必定有法子将她弄出府。
只要带些金银细软,出了府寻个落脚地,再盘个胭脂铺子,生活必定轻松自在,虽没了这锦衣玉食,但到底是条活路。
可是文姨娘得知她的想法后死活不同意,她只得跪下苦苦哀求。
许久,温怜玉哭得有些累了,心也渐渐凉了,她不曾想自己的亲娘竟然如此绝情,见死不救。
正在她挣扎着准备爬起来时,文姨娘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
“玉儿,不是娘不帮你,可你要想想,我们娘俩出了府,一无手艺傍身,二无能力自保,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我怎么能眼真真看着你犯糊涂。”
温怜玉此时已经有些恼火:“我糊涂?娘,是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老夫人和夫人会这般好心,将我嫁给富裕的人家享福?哼,且不说我不过是个庶女,如今又得罪了太子,就算是真将我嫁人,也会挑些老樵夫做续弦罢了,我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他们搓磨死。”
说完她愤愤的盯着文姨娘狠心道:“你若不肯帮我,从今往后,我便没有你这个亲娘!”
文姨娘被她的话惊得双目圆瞪,浑身发颤。
许久,她颓然的跌在地上,面如死灰。
“罢罢罢,我帮你便是,谁叫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孽障!”
说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温怜玉咬紧下唇,眼中满含歉疚与痛苦,没再多言。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一大早温怜馨便接到夜天雅的帖子,邀请她晚上一同游湖放灯。所以天一黑,她便带着赤玉和青黛出了府。
因此她并不知道,正因为这次出游,她躲过了一次生死劫难。
而事情还要从文姨娘暗中联络人,准备帮助温怜玉出府说起。
文姨娘是萧府的家生子,自小就跟着萧夫人,一直以来她的文静忠诚也博得了萧夫人的认可,成为了她出嫁时的陪嫁丫鬟,后来更是给她开了脸抬了姨娘,由于跟在萧夫人身边时间比较长,受了文姨娘恩惠的人也并不少,其中要数在后院管着三等丫鬟的陈婆子,最是守信,答应帮她。
随后文姨娘又陆陆续续贿赂了几处从花园到后门之间,看管院落的婆子丫鬟。
商量好元宵这天,乘着大家都松懈,偷溜出去看灯时行动。
当然也有利用人海隐匿行踪的打算。
温怜玉也并未闲着,她将所有值钱的首饰都打包好,又将文姨娘这些年存下的银票缝在破旧的棉袄內衬里,只简单打包了几件厚实的男式棉袍。
元宵节这天,天刚暗下来,大街小巷便开始张灯结彩,人头涌动,而温怜玉则换上半旧的灰色衣裙,等待文姨娘的消息。
她坐立不安的在屋內来回走动,手中紧紧抱着包袱。
时间仿佛过得异常缓慢,就在她的额头布满汗珠时,她听到了门外有人敲门。
她心中一惊,赶忙打开门缝查看,却见门上有张字条。
她小心翼翼打开一看,脸色顿时浮出了笑容。
她将包袱放在一旁的茶桌上,将字条丢进炭盆,看着它渐渐变成一团火焰,消失在空气中,心中一动,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当沙漏显示已是戌时,她猛的起身,将灯罩里的蜡烛吹灭,顺手将火折子揣进了怀中,轻手轻脚出了门。
她刚到院子门口,便听到有人喊“走水啦!”,看守院子的两个婆子丢下手里的瓜子就跑去查看。
温怜玉乘机窜出院子,朝着花园奔去。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了那座两层的小楼。
随后她爬上院墙外的树,见院内丫鬟婆子有一半都不在,其余的都三三两两聊着闲篇。思索一会儿后,她寻了柴房附近的墙根,将包袱里一件薄披风扯出来,用火折子点着,扔了进去。
没一会儿,里头就乱了起来,她看准时机,窜步上前,冲进了染香阁溜上了二楼,又再次点着了窗帘帐幔,顺手将火折子丢进了屋內。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逃出了染香阁,顺着已经打点好的路线,从后门出了候府。
在与文姨娘约好的车马行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到人,温怜玉有些恼火,就在她考虑是否继续等下去时,却见文姨娘以前的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封信后,转身离开。
温怜玉心中忐忑,慌忙打开信。
“玉儿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离开人世。此次助你离府,娘已存了死志,想劝你不要做傻事,但你素来极有主意,不得已,娘只得用这等极端的方式劝你。千万不可轻信任何人,好生照顾好自己,老夫人和夫人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不堪,若在外不如意,不如回府,这里始终是你的家,侯爷也毕竟是你的生父。看在娘在府中多年安分守己的份上,定然不会苛待你。望我儿今后能够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看完信,温怜玉如遭雷击,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托不起那张薄薄的信纸。
“怎么可能呢,不会的,不是答应我一起走的?”
温怜玉低声喃喃自语,脑中空荡荡一片,完全失去了反应。
突然耳边猛的炸响一声轰鸣,随后噼里啪啦的响声跟着传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大朵大朵璀璨的烟花绽放开,如同一曲离别的歌舞,在浓浓的喧闹中,孤单的悲泣。
温怜玉黯然回头,望着永安候府的方向,想着她的娘亲,眼泪默默的流淌。
“娘,对不起,我回不去了,连您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说着说着她钻进已经久候多时的马车里,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蜷缩在冰冷的车厢内,眼前昏暗一片。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又将手边的包袱抱紧,起身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白茫茫的官道上了无人烟,温怜玉迷茫的望着这惨白的世界,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