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柳离的故事里临阵突破之类的主角待遇这次属于甲子。
甲丑不宜为唐刀。
时至今日,甲子仍然清晰的记得自己师傅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刀意”后对自己做出的评价。
然后,当时名叫甲丑的自己不服,撕破袖子向当时还叫做甲子的自己师傅挑战——因为是带着木刀所以割不了手嘛。
理所应当的被师傅吊打了,现在想来,那时幸亏自己仅仅是破袖而不是破口,不然现在的自己早就是一捧黄土了。
——就和自己师傅现在这样。
然后?然后师傅带着(被打)服气的自己去见大江。大江没有名字,大江就叫大江,但在那些古书中所有的“江”都是他,就和所有的“河”都是那条泛黄的大河一样。它们本无名,但凡故柴纳人提及江河者,必为它们。
也许在别的世界,他们都会在漫长的时光之后,拥有自己的名字,长的叫长江,黄的叫黄河。
大江可真大,也真长。
“来,你断江。”
师傅如是说。
断江有何难?只是接下来的“江怒三问”可真是要了老命啊。
大江者,起于天而流于地。自柴纳立国,国土占据大江流域七成有余。
天不佑柴纳,故地不载柴纳。
所以大江常泛滥,江边多沃土,江边多水患。
江边儿郎,谁不泛舟如梭?谁不如水如鱼?谁不于水患时日望田望家而恨江?
故唐人问于江:为何毁我田舍,坏我家园。
大江不语,江水依旧。
唐人怒,而断江。
江怒,故而有三问。
问来处,问去处,问本心。
三问可答,但江有势,极大,且一问高于一问。躯体为其势所搏,血淤体内为痧,气魄为其势所夺,惧聚心内为魇。
但凡是唐刀,没有不想断江之人,也没有不为江怒所伤之人。
第一次答“江怒”后,自己伤的很重,浑身淤血,耳鸣目眩。
却连第一问都没有扛下。
“有刀气,乱刀意,无甚匠心,简直狗屁不通。”
师傅对重伤的自己这么说,然后一刀断江,一刀断三问。
卧床月余,得到师傅的允许,看师傅练刀一月。师傅再带自己见大江。
“你,来断江。”
师傅又如是说。
这次好歹是捱过了两问。
“狗屁通了一半,怎么又马屁不断了呢?”这次师傅反而更生气了。“大唐横刀意大唐横刀意,你横你自己的便是,横我的作甚,我与你非亲非故又无仇怨,你学我的刀作甚?”
作甚作甚,师傅生气的时候老这么反复的念叨。
这回师傅除了断江,险些没断自己的气。
趴床一月半后,也许是终于忍受不了自己天天在床上的念叨,师傅突然转了性,从葵组讨了些药来弄好了自己身上大半由师傅留下来的伤,再抄着把木刀和同样抄着木刀的自己,耐耐性性的对练了半月刀。
师傅很没耐心,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所以对师傅能耐的住自己的多话,自己一向是很感激的——感激师傅没有忍不住一刀结果了自己。
治自己伤的药是师傅花了接近半生的积蓄和葵子换的,为了让不争气的徒弟早几个月下床,师傅几乎成了穷光蛋。
这是之后才知道的。
师傅第三次带自己断江。
“你,断江来。”
一刀断江,三刀断三问。
这回师傅沉默了很久。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教你作甚,教你作甚?”
但师傅还是很不满意。
但再也没有第四次断江了。
因为五天后,师傅就丢了本《破阵子》给自己,离开了组织。
与之一同丢过来的,还有甲子的名头。
“你问我荐他作甚?我告诉你,此子横刀乃大唐三十年以来吾见过最为得意之人。我荐他作甚。做甲子啊作甚。”
还有这句对老大的怒吼。
而自己当了甲子以后,才知道那本《破阵子》是师傅自写的衣钵,治疗自己的丹药组织仅存三颗。
就像真正扛过三问,才发现之前的两次十之八九是师傅在偷偷的替自己分担江怒一样,师傅的好就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师傅离会的原因很简单:一个师傅的宿敌寄来的战书,书末署着一个青藤家喻户晓的名字——林克伍德,这名字属于一个天生蒙福,只要不死必入“英魄”的强者。
这类人尚未“天启”,所以没入“英魄”,但已有“地歌”,所以未来必定能成为“英魄”,区别只在与时间早晚。
当然,也有没入的,那是因为他们死了。
未入“英魄”但必入的这类人。活着的时候被称为“英雄”,不幸死了就叫做“英灵”。
“英灵”的出现多半有着柴纳人的参与——毕竟我们没有“英魄”嘛,所以我们眼红,毕竟我们比较强嘛,所以哪怕是“英雄”也杀给你看。
那个强者,在战书上约师傅死战,在他未入“英魄”前除尽旧仇旧怨——因为他若“英魄”则师傅有生之年必无胜利之日。
因为凡人是无法战胜“英魄”的,一对一绝对不行。“英雄”可以,“英魄”不行。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律,也是柴纳流了五千载唐刀宋符技击士元骑鲜血换来的教训。
毕竟单体无双,毕竟天赐福祉。
所以柴纳人只能靠命堆死那些与他们为敌的“英魄”。
青藤的“骑士”与不绝的“英魄”,维京的“狂战士”,奥纳的“魔法师”,和柴纳的人“柴纳斯”一样,都是其国特有且闻名于世的“王牌”。
人人皆可为国赴死,这就是柴纳御国五千载未亡的原因。
人上战场就会死,这就是柴纳最后选择和平的原因。
而其余国家选择和平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终于发现自己打不过那个他们曾经以瓷器将之命名的国家了。
而比起China,柴纳人其实更愿意他们称呼自己为:****。
保持现在柴纳力量增长速率的话,大约还要五百年,他们的这个理想就能实现了。
所以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此次对决,要么他死,要么他输,要么他胜且入‘英魄’,反正老子是死定了。讲这些作甚。好好练刀,可以的话学老子的,以前那样拍马屁不行,你那样搞老子是很舒坦,但学不到‘意’你练刀作甚?学不会老子的就弄你自己的,堂堂正正的搞,别再弄些花言巧语,你骗得了江怒骗不了老子。不然我当你师傅作甚!”
这是师傅离开前留给自己的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天地自有其理,其视万物为刍狗无异,故而其与万物皆公平。
所以只要自己第一次出刀时以最小力度断江,那之后三问的难度也会小上许多。
这是第一二次断江得来的宝贵经验。
但这是取巧,这就是所谓的花言巧语。
断江为练体练气魄,乱搞小花招,得不到任何帮助,所以驴唇不对马嘴,师傅一早知道自己第三次断江取了巧。
但师傅仍然把自己的衣钵托付了下来。
甲子是忍着泪看完师傅留下的信的,但信纸大片留白后的四个字终于让他哭了出来。
别去报仇。
这是师傅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四个字。
半月后,有战报传来。
师傅没输。
林克伍德没赢。
但结果永远不亲睐柴纳斯。
所以青藤多出一“英魄”。
于是塞外多出一口碑。
旧怨已尽新仇生。
这大概是自己寻死的借口把。
面对百骑冲锋,甲子想到。
他仔细的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宋符,撕破丢在柳离头上。
符名,不动如山。
符从柳离头上飘落,融入地面。大地发出轰鸣,柳离脚下的泥土如涌泉出地窍,耸起如山,山高三丈,山顶平如青砖铺路。
而后甲子再横刀,不拔。
有刀意覆于山体。曰:画地为牢。
山体凝实如铁。
再无身后之忧。
甲子回头对百骑。
唐骑不如元骑,这是柴纳人公认的。
但唐骑也很强,尤其是明彻重骑,这是与明彻重骑交手过的敌人公认的。
百骑一线奔袭。
虽然做不到元骑那种“每一只马的扬蹄落蹄都完全一致,连落蹄声都只能听得到极响亮的一声,动作齐整到没有任何分别,从侧面看好像只有一名骑士在冲锋”的“一声雷”与“一线叠”但至少做到的最前马与最后马的间隔不超过三尺。
马上骑士实力也很强,强到哪怕下马步战自己靠着三十里的刀势可以做到单挑不败但超过三十人齐上自己也多半要饮恨的程度。更何况还借助了马力。
唐刀横于身后。
右手正握刀柄,左手托着刀尖。
这种姿势拔刀,很不流畅,很不得意。
这就是大唐横刀意,拔刀前不费力,拔刀中不得意。拔刀后看自己。
有刀意者得意,具匠心者得意,抒不平意者,也得意。
甲子退后三步。
为破阵而蓄。后退三舍,为谦逊守诺。
然后再前进六步。
此时当出刀,刀意一泻千里。
刀意为破阵子,这是上代甲子生平所学的精华,他将它们全留给甲子了。
但甲子并未出刀。
哪怕他知道,此时出刀,自己将如龙,刀势九百里,唐人横刀以来初入如龙刀势第一。
就和他的师傅一样,并列第一,九百里刀意至极,被誉为大唐之完璧。
但甲子未出刀。
“还是算了,破什么阵子,做什么完璧。我当唐刀我练刀,不就求一个如意么?”
柳离听到甲子对自己说。
“对不住了,师傅。徒弟不能继承你的衣钵了,放心,我肯定会找到能学会你刀意的人的。这么帅气的刀意,一定会有人学的啦,徒弟还是要有些自己的想法的,不然我学刀作甚?”
甲子的左手离开木刀刀尖,下移半寸虚托着刀尖。
虽无刀鞘,刀已入鞘。
以木为刀承气其上,以气为鞘纳意其中。
“再说了,师傅,如果只是成为你,那我拿什么去战‘英魄’?拿什么东西——”
甲子出刀。
“——替你报仇?!”
一刀断江。
刀意,断江。刀式,横一。
此刀刀势三百里。
此刀尽后百骑尽没。
“不帮你报仇我学刀作甚??”
甲子低低的嘶吼。
低沉,狂躁,而优雅。
柳离见甲子刀意如龙。
柳离见甲子越境,一刀入如龙。
柴纳无论唐刀宋符技击士,最高境界皆为如龙。
如龙之上为“英魄”,那是柴纳斯可望不可即的梦。
“能量等级为六,强度为三。目的是在生死关头引发情绪的激荡,从而激起能量涟漪破突破么——仅仅是从B级二阶到了A级八阶,效率真是低下啊。“
柳离评价。
柳离不懂人心。
柳离虽然拥有感情,但还没有心。
所以柳离不算唐人,所以柳离不懂甲子,所以柳离静若死水,而甲子当下动如奔雷。
这些评价影响不了柳离,他坐在土台上,双手捧着柿饼,一边小口啃着一边旋转柿饼,一圈后把中间难吃的部分丢下去。
人生如戏。
甲子入戏,柳离看戏。
戏外人观戏中人,动静两分明。
柳离想起了SXP632529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所谓大唐横刀意,不过横刀抒不平,唐刀如镜,照见不平,刀鸣。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