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柳离对于不懂你的意境感到不好意思。
“难道说,你就是我的交易对象么?”
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闪光点。
柳离如是确认。
并不是因为,他是在柳离坐下并盯着他整整11分钟后才恍然大悟般的发现柳离的身份这件事。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弄错了“交易品”与“交易对象”这两个角色的扮演者。
“是的,而且,我是你的交易品。”
单纯是因为在这段时间内,他一直用凶恶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柳离,并把桌子上面的菜品挪到柳离够不到的地方这件事罢了。
我讨厌这个人。
这就是四岁的柳离在见到二十四岁甲子后的第一印象。
柳离今年四岁,较一般的孩子而言,早熟的许多。
但早熟到可以自己一个人来见花了三个铂金币从自己家长手里买下自己的人贩子的小孩,在整个大唐大约仅此一个吧。
“抱歉,抱歉,我只是没料到。”桌子对面的男人说道:“我之前一直在想,会狠心到把自己孩子卖掉的父母到底会是何等丑恶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你的家长居然让你一个人过来。”
无谓的致歉,恶意的解释。
SXP632529造就我,养育我,这是它施加与我的恩德。而分离是我与其的宿命,它不得已为之。在此基础上,它从中得到一些收益本来就没有错误。
所以这个男人很恶心。
“而且,唔。老实说,你盯着这些菜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就像是饿狼盯着猎物一样,就差发出绿光了。”身上斜挂着唐刀的男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连我都有点被吓到了。那么,作为之前对你戒备的致歉,这些菜就都给你好了,还有,别再拿看着食物的眼神看我了。”
前言撤回。
柳离对自己如是说道。
然后,暂时的认为生存意义仅仅存在于进食的小柳离,向对面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柳离觉得你全身都是闪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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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话说回来,你叫什么来着?”
乘着柳离往嘴里狂塞东西的机会,身着淡青色唐衫的男子向他询问。
“柳离,叫我柳离就好。”
虽然嘴里面都是食物,柳离依旧清晰的发出了声音。
“柳离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韵味嘛。”
“是的,与流离同音,寓意此人一生飘荡不安。”
“——唔,”他似乎是被呛了下,“柳离,你可以叫我甲子,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请多多互相照顾。”
“贩卖人口的同伴么?而且,居然想要仅仅4岁的小孩照顾你,你是有多懒。”
“啊啊。所以说,我和小孩子的确合不来嘛。”
甲子以手掩面,满脸纠结。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柳离停止进食。抬头看着甲子。
对于这个浑身散发着清爽感觉的男人,柳离并没有太多的恶感。事实上,在他同意将这桌食物交给柳离时,柳离就已经完全认可了他——给我食物的人都是好人,这就是4岁孩子的简单哲学。
所以,柳离才会对他敞开心扉。
所以,柳离才会把对未来的迷茫,对被SXP632529卖掉这一事实的愤懑变为不怎么好意的言语,倾泻在甲子头上。
“单纯是因为你长得丑而已。柳离很成熟,所以柳离没有被你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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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邦——邦邦——”
被柳离嫌弃后,甲子短暂的消沉了一会。
然后,他的肚子叫了起来。
甲子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柳离。
这些吃的能分我点么?
当然不可能。
柳离用比之前盯着甲子还凶恶的眼神回瞪,
于是甲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桌上的筷筒里拔出两根筷子。一根横置与桌面上,再把简陋的用半截竹子做成的筷筒斜置与其上。另一根拿在手里,缓慢而清晰的敲着筷筒。
这种邦邦的声音,是映秀楼熟客特有的使唤店小二的方式,在甲子看来,这比那些拿铜板丢在地板上招呼店小二过来捡的方式要有韵味的多,当然,也高雅的多。
不过,店小二更喜欢后面那种方式就是了。在他们眼中,雅致往往敌不过铜臭。
由于甲子识趣的多给了店小二几个铜板,他点的东西很快就上桌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一小碟花生米,十几片牛肉,小半盅卤水,一份切碎的酸豆角鲜萝卜葱花姜丝蒜末拌在一起的咸菜。
还有一碗竹叶青。三年份,不掺水。
正对着红烧肉剁椒鱼头香辣排骨辣子鸡血鸭大快朵颐的柳离看着甲子,甲子手托腮,思索片刻之后熟稔而且毫无技术含量的,将所有的食物全投进了米粉碗里。除了竹叶青。
大湖以南的米粉,筷子粗细,其色若脂,其润如雨,其滑如油。甲子用筷子搅拌了几下,碗中仍是泾渭分明的一幕:无论是炸的内皮红透的花生仁,还是被切的薄如纸却大如掌的卤牛肉,还是泛青的豆角白中带红的鲜萝卜细碎的葱花如丝般却不带任何纤维的紫姜丝,甚至连细碎如粉的蒜末都无法蹭上米粉。卤水将他们的鲜香混在一起,层层叠叠错落有序。甲子夹起一筷子米粉,米粉在碗中如游鱼般在这些食料中滑过,却又如同莲花般丝毫不染任何东西,只是被卤水染得微微泛黄。
甲子吃了一筷子米粉,然后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竹叶青。
甲子闭着眼。良久,呵气。
“老实说,离开这个鬼地方,已经有十年了。甲子今年二十有四,十四岁离乡,十年前我不懂那些归来的游子为什么一喝这竹叶青就要落泪。现在嘛。还是不懂。”
虽然你这么说,但还是改不了你眼角泛红的事实。柳离想道。
“‘竹叶青以半年新酿最佳,如笋如新竹爽快可口,一年后色穷味涩,愈久愈陈,十年后醇,亦有其趣’,这是《汉酒评》里对竹叶青的评价。按理来说,现在的酒店都该卖当年新酿竹叶青。可是我们唐人不管,所有酒楼该卖还卖三年青。你知道为什么么,柳离。”
“因为唐人就是爱喝三年青。”甲子明显没有期望过柳离的回答,自顾自的答道:“半年青太软,就像小雨后地底下窜出的竹子,看起来长得飞快,其实拿手一掰就折,在掰就断,嫩则嫩已,没有半分韧性。十年青是醇厚,但就和地底下的细密盘究的竹节一样,太过老迈,干巴巴的,毫无朝气。”
“至于三年青,入口辣,就像大雨后疯长了三个月的竹子,叶子扎手,竹节粗大。但若喝上几口缓过味来,你会发现新竹仍是新竹,滤掉毛刺内里依旧清新。先苦后甜,先哭后笑,迎难直上,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就是唐人的处世哲学。这就是为什么唐人御国五千年杀敌最多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唐人五千年伤亡最多的原因。”
柳离不置可否。
柴纳斯人自天上来,立国五千五十载,御国五千载,汉武白战死,元骑出汉塞,唐刀入青藤,明人守唐门,宋符乱维京。但这和柳离没有任何关系。
某种意义上,柳离和这个世界的源水母没有任何区别。同样起源与高位存在,同样只关心自己的进食。同样的——对世界漠不关心。
但甲子不知道。所以甲子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反正和你们这些女孩子谈酒谈战争都是扯淡,我还是待会——”
“——你从什么时候认为我是个女孩子的?”柳离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甲子的话“我明明是个男孩子。”
“可是你穿着裙子啊!”甲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男孩子穿裙子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这一点都不正常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