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虞姬
时值隆冬。
阳夏南隅的梅庄。
梅庄比较大,其实就是一片树林。
雪花在空中纷纷扬扬地下着,一缕淡淡的轻烟自
树林深处的一栋木屋飘来,一条已经被清扫过的小径斗折逶迤通往树林的木屋,几个仆人在打扫着积雪。
老臣虞子期和大将周兰随着宫女由走廊绕道庭院,来到灰褐色的阁楼前面。
虞子期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对宫女道:
禀报娘娘,就说臣虞子期、周兰有要事求见。宫女应声而去。
庭院里已经铺满了一层层厚厚的积雪,当中数棵含苞待放的腊梅在飞雪的冷风中摇曳作响,发出一阵阵“咯咯”的声音;屋檐上垂下无数条又大又长的冰锥,就连走廊的扶手也冻上了一层光亮的薄冰。
虞子期和周兰相视而望,心中甚是着急,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着那庭院里被寒风吹得“咯咯”作响的冬梅。
似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他们都隐隐感到。
此时,外面的雪大片大片地下得正紧。
……
小木屋里,大鼎里的炉火燃得正旺。
虞姬坐上,周兰虞子期各左右。
虞姬放下手中的酒樽,抿了抿嘴道:
这里不比昔日彭城宫中,近来天气寒冷,一壶淡酒权当暖暖身子,不比拘礼,有甚么要紧之事慢慢讲来。
周兰急忙欠身行礼回道:
娘娘还是和当年一样朴实平近,在这真是委屈了,只是我等负疚于大王和娘娘,如今,朝中若有娘娘这般为人..,周兰一时之下不知从何讲起。
周将军随大王经年征战不曾有过半点怨言,我一弱女子只等坐享清福,才是有愧,可记得当年在巨鹿,我们和大王还有范增大夫一起患难共济吗?星移斗转,这世事难料,范大夫也已离我等而去,此等光景,是刘邦背信弃义,祸害苍生,我夙夜寐叹,帮不上大王半点。虞姬叹道。
虞子期为人性情忠厚,直言不讳,道:
娘娘保重,国家之事,勿必操劳,如今国势日下,大王行事又一向义气用之,刚强成性,如今难听旁人谏言,今天我与周将军同来求见娘娘,正为此事。
虞姬一听心头一震,抚住案头:
说来听听。
虞子期道:
如今韩信、陈平统帅百万大军前来围战,我军兵少粮缺,情形不利我军,形势危急,应宜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奈何大王听信那降臣李左车之言,传圣发兵,只恐此一去中了敌人计谋。
虞姬心头微微一惊:
群臣何不柬阻?
周兰:
我等屡谏不听。
虞姬:
这李左车是何人?
虞子期:
那李左车初时辅助赵王,后赵王为韩信所杀,便又投刘邦门下做幕客,为人油滑,工于心计,他言称刘邦听信于韩信,那韩信嫉妒其才,故来投奔大王的。
周兰:
这些大王也是知道的。
虞姬:
这便如何是好?两位之意?
虞子期:
如此,只有娘娘才可劝他,切勿出兵。
..
是夜,雪仍在下着,而且下得更大了,像无数的棉花一样大团大团地从空中下来。
今夜的月色很淡,梅庄在雪夜里隐隐若现,像一个苍白的夫人拖着长长的白色裙幅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这凄烈的风雪中。
一阵雪原清泉般清雅的古筝自梅庄的楼阁里传出来,在影姿卓卓的树林里、在这凄烈的寒风中、在风雪苍茫的原野上响起,筝声清越而幽远。如果是你,也许在许多年以后,你仍然会想起这个难忘的冬夜在月色下裸露出恒古的宁静与寒冷。
虞姬临床而立,久久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直到足够的寒冷袭来才关上窗户。
屋内的炉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着,炉上褐色的器皿盛满着水,水中正在温着一壶酒。
炉旁的案几上放着一卷打开的竹简和一架筝,案前的四方香炉里插着一柱熏香,两架装满书简的书架和一面光鉴照人的铜镜立于旁侧。
虞姬今晚看起来更美,着装过多的修饰其实对于她来说就是多余的。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穿着一身素洁而整齐的衣服,她喜欢梅,于是衣服的右胸前便绣着一支殷红的梅花;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就这样随意地向上挽起。
此刻,她已经跪坐在筝前,重复又重复地弹奏着一支曲子。
一柱氤氲自香炉袅袅升起,“啪嗒”,一截灰烬轻轻地滑落下来,落在香炉里。
她知道,在一次又一次无尽的等待中,为什么还会依然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去等待、去承受和感动,因为在这等待的感动中,那是虞姬感到无比真实的存在和对项羽难以言语的情思。
她娴熟地弹着曲子,思想着。
她知道,今晚霸王项羽就快回来了。
人一生下来就会注定遗失很多的东西在路上,她不后悔,她就只有一个梦想,其实算不上奢侈,她愿用尽一生去寻觅和守护的,她渴望的一双强有力的臂膀,那是一双霸王项羽的臂膀,好在每个黄昏到来之际将她的梦轻轻托起。这双手不仅是霸王的也是属于她的,是她整个生命的。
虞姬一边拨弄着弦一边这样思想着。
许久。
霸王来了!
只听庄外“乌骓“的一声嘶鸣打破了虞姬的思绪。
霸王终于来了!
虞姬抚好筝,欣喜地直奔楼下,于庭院相迎。
(1998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