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开始将伤心往事忘却,两人开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话中渐渐展开眉眼。他谈他的,绿萝听着,里面没有绿萝;绿萝也说自己工作上的事,句句都是同事如何如何,当然也牵涉不到他。也许人世就是这样,能让彼此觉得轻松的,往往和彼此无关紧要。掩藏起真正的感情,却用废话连篇来弥补。
两人谈了好久,说起废话,人人都不相上下;带起面具,人人都可把心伤掩盖。时而充斥的欢声笑语,还会让不知情者羡慕不已。
然而,伪装终究是伪装,掩盖终究是掩盖。走出餐厅的门口,两人便告别,谁也没有回头看彼此一眼。
因为,两个伤心人为刚才的表演再度伤心。两人的伤心注定会继续蔓延,就像这般从往日蔓延至今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且让它随时间蔓延吧,他这样自我安慰。此时他更担忧芷兰,芷兰策划的这场惹人伤心的闹剧,并非如绿萝所说只是一时意气,她是要陷自己于惹他讨厌的境地,她是要真的要和自己分手。
而分手的原因,正如芷兰所说,她要把他还给绿萝。想到芷兰这个理由,他原本有着和那次怒吼一样的怒火,但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如果他真的一怒离芷兰而去,那么两人的关系也就随之结束。出现这样的结果,他不能接受,不能忍受。
他告诫自己,一份好的爱情,需要忍耐对方的多次无理取闹。对绿萝,他以一个自我的残忍眼神惨败,如今他不能再让自我作祟。他要忍受她的任何不理性行为,忍受她对自己的伤害。再郑重其事的伤害,在“爱她”面前,也要被大打折扣。
而今,是他,主动跟芷兰纠缠不休。他打电话,他主动找她,他给她发邮件,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结果。芷兰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消失不见。
在他看来,芷兰的一意孤行并不能掩盖事实本质,那就是近来发生之事不足以成为他们分手的原因。他从没认为两人的感情基础已经结束。
一想到芷兰的理由是绿萝,他就思绪混乱。几年前,如果他以同样的方法和绿萝纠缠,也许绿萝早就成为她的女友。如今他却时而喟叹,如今自己却和绿萝不无必要地显得绝情。他认为,只有这样,芷兰才可心安理得地回到自己身旁。
可是此时的芷兰一门心思,认为只有自己绝情,他才心安理得地接受绿萝,一再受伤的绿萝才能得到慰藉。所以,芷兰疯狂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疯狂地将他推到绿萝的身边。
芷兰那次安排他和绿萝相见,绿萝也在深深责怪芷兰。然而,她明了芷兰的心思,所以,这种责怪并没有像火焰一样升腾。她前几天还以为芷兰只是一时冲动,而现在她却看得出芷兰的举动近乎疯狂。受伤最深的那个人,往往举动最为疯狂。绿萝开始认为芷兰才是受伤最多的那个人,可在同时,她又叹息,叹息芷兰为何自我伤害至此!
尽管如此,当绿萝想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处境时,禁不住再次心伤、再次落泪。莫非自己和他之间就真的如此成了过去式?莫非自己就这样被上天判罚了必然无缘?爱情的羁绊真是太多太多,可是爱恋,却不因这些羁绊损减一分。
相逢何必曾相识,相爱何必曾相伴?虽是如此,可谁又不愿能和相爱之人长相厮守?然而绿萝面对的现实却是,如此长相厮守终究可遇难求。
芷兰的疯狂让绿萝吃惊,为了躲避他,芷兰主动申请对外交流。就在他还在苦苦等待芷兰回心转意、回到他身边之时,芷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准备前往北美的一个城市。如果不是绿萝的告知,当他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芷兰已经人在北美。
他不会错过和芷兰见面的这次机会。原本他认为的一出闹剧,而今终于结出了恶果。还有什么比事实上消灭相见的机会更让两个相爱的人痛苦?更何况,芷兰要带走的,不光是她自己的形体,她还带走了对他的爱恋。而他对芷兰的思念,就被芷兰用宽广的太平洋隔开。
地球两端的距离,可能还不是距离。地理的距离伴随而来的心理上的疏远,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他在机场等待,望着迎面走来的行人。他恐怕自己一不留神便将她错过,他怕她在躲避着自己。
她出现了,他似乎不是用眼睛看到他的出现,而是用直觉觉察到她的出现。她迈出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坎,她的每一步都触动他的心弦,奏出一章以悲恸为基调,充满欣喜的乐章。
她也直直地盯着他,一路向他走来。他不敢再去检验什么,比如,如果自己不向她打招呼,她是否会在自己身边停下,比如她走到自己身边时,会不会眼中噙着泪水,即使她眼中没有含着泪水,她是不是还红着脸。
如今,他可没有心情去欣赏她的面目表情,欣赏她在一个特殊时期的特殊表情。他担忧他一个戏谑的欣赏,换来的却是自己人生中永久的遗憾。
没等她走到自己身旁,他就主动迎了上去,鞍前马后,为她拿行李。而她,始终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冷漠。
他陪着她,坐了下来。
“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开口让我留下呢。”
他愈益恭敬,“你可以留下吗?”
“不可以。”她装作不耐烦。
“我们不分手,好吗?”他自己已经有些局促。这句话,才是他今天前来的重点,这句话,是他近日来一直和她纠缠不休的一个精神支柱。如今一句话说完,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如果能收到肯定的答复,他已经准备在机场中,在攘攘熙熙的人群中欢呼雀跃。
但他没能如愿,芷兰一个决绝的“对不起”让他希望破灭。
他沉默了一阵,芷兰也不予理会,任由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穿梭。
“和你相比,爱上你,我迟了一年,我补偿你一年的时间,这样我们两人便互不相欠。”说着,他把眼光投向别处,他知道,这个理由是他的自说自唱,是他尊严的无处停放。
“你不欠我的,如果要补偿,向绿萝补偿吧,我也欠她的。”她的无情和冷漠,深深地刺痛着他。
每次她提到绿萝,提到让他回到绿萝的身边,他就怒火中烧,这种刺痛,是芷兰所能带给他伤痛的极致。
他平复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不要再拿绿萝伤害自己。我不会因为她而放弃你。”
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们各自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芷兰的离开便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放弃了绿萝,因此,他对芷兰的不离不弃,反而加固了芷兰给绿萝让位的想法。
两人各自在自己的想法上固执己见,再多的话说出口已经没用。他们沉默着,等待登机时刻的到来。
眼看登机时间已到,他打破了沉默,“一年后的某个时候,如果我戴上了戒指,我会让你知道。如果你戴上了戒指,我不想知道。”
绝情,他话一出口,就感觉到自己的绝情。他后悔,然而,这句话的余音还在他耳畔回荡。他在心里咒骂自己,他怕对方比自己更加绝情,他怕芷兰再度冷笑,然后以嘲弄的口吻说:“何必彼此知道”,或者说,“那好极了”。
他没有去看她的双眼,他没有去捕捉她的眼神。她的一下怔住,她的一下愣住,他没有看在眼里。
她回过神来,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心中稍稍波动。
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酸楚。陪伴,为什么情人之间不能花费长久的时间彼此陪伴?他渴望陪伴,所以他将芷兰近来在他身边的陪伴看得极其珍贵。
他的时光,总是被等待占据。等待,又是等待。他怀疑上天给他施下了残忍的诅咒,让他长年累月的等待。一个数年的等待刚刚结束,如今又有一段承诺要自己去践行等待。他还是一如既往,把任何一件小事都赋予重要意义,也许别人看似鸿毛的承诺,在他来说,简直一诺千金,而这千金重量,在旁人看来,只是千斤伤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