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知晓芷兰已经离开这座城市时,他怅然若失。疑惑就像初春的杂草,经历一场春雨的洗礼,便将根系深深扎入泥土,并到处蔓延。
他有足够的理由疑惑,他有足够的理由担忧。她的离开如果说只是散心,消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倒也不用担心,她终究会回来。可是,万一她不止是散心,而是有意躲避自己,那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女生的心思,他总是不懂。以前不懂,现在也不懂。让他心中郁结的是,他必须要去参详女生的心思,否则到来的就不单单只是麻烦。
他打多次电话,芷兰不接。他去芷兰的学校找她,芷兰避而不见。他感觉有些惶恐,事情的正常节奏已经超过他的掌控。
他自认为需要一个花费好久的解释,然而他没有机会,芷兰不给他机会。
再一次,他想起了曾经给绿萝发送的长长短信,历经几天的短信轰炸。因为此时,他也要用这种文字轰炸去打开芷兰的心扉。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次真正的郁结不在于他,这次的逃避是芷兰一个人的事,而芷兰逃避的人,正是他。
芷兰收到他发送的一封长长邮件,邮件中详细叙述了他和绿萝的过往。而这些事,芷兰从绿萝那里已然知晓,他的重复叙述并没有使芷兰得到一分慰藉,反而让芷兰越生自责之心。
而另外一段话,惹得她脸上挂满泪水。他坦白了几乎所有,包括那天和绿萝在长椅上的谈话,包括他当时的内心感受,只是他略过了那个长长的拥抱。
他的心意芷兰知晓,然而陪伴的爱情却依然并非爱情本身那么简单。爱情,可以是一个人的事,用歌德的一句话说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如此,只关涉自己,不涉及他人。可是,陪伴的爱情却要求更高,至少它需要两个人,需要两个人彼此相向的爱恋。可是此时变故便会来临,陪伴的双方此时不仅仅只站在自己的立场,而是同时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考虑。需要顾虑对方身边之人的态度,需要提醒对方警惕陷入爱情之后的盲目。
如今,她和他之间便陷入这种境地,而这些要求,对她来说,却是难以满足。她需要顾虑,需要顾虑自己出现前后到底给他造成了什么影响,给他身边的人造成了什么影响。自己的出现,让他的心思从绿萝那里转移,她的出现,让绿萝回来寻找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时,一无所获,甚至一败涂地。
她开始鄙视自己心中的自我辩解。她心中曾经有一个声音回荡着,安慰着她:他原本就已经认为和绿萝注定成为过客,他原本已经有重新开启一段感情的打算,只是碰巧赶上了自己,即便自己不出现,仍会有另一人出现在他的视野,取代绿萝占据他的整个内心。她甚至认为另一人未必如她这般看过他看的风景,读过他读的书,认真看完他的所有微博,认真探寻他的内心世界。
而今这种声音的出现反倒增添了她对自己的厌恶。会不会有别的人出现在他的心中,她不确定,她确定的是她自己的出现,是自己处心积虑让他爱上了自己,是她让这一切原本不确定的状态,成为确定无疑。让绿萝伤心,确定无疑,让他为错过绿萝而遗憾,确定无疑。
她无法原谅自己,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狡猾,无法原谅自己的处心积虑。更让她无法原谅的是自己竟然为了爱情如此盲目,放任如此伤害他人的结果出现。
芷兰躲着他,躲了好多天。而他也没有再纠缠不休,只是等着,等着自己的女朋友会将这一切想通,等着自己的女朋友允许自己回到她的身边。
那天,他得知自己不用再等待,他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她。他没有这么等过人,他曾经在不确定中等待了几年的时间,只是那时候他确信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曙光。此时芷兰的一个电话,让他觉得自己很被上天眷顾。他总是这么乐观,一个小事,便被他赋予特殊的意义。
那天,天下着雨。他接到了芷兰的电话,芷兰约他去一个咖啡馆。他到达的时候,芷兰已经在坐着等他。
两人双目对视,气氛已经被芷兰故意拉至冰点,冷冷的,比窗外的雨更让人生不出温暖。他正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她却抢在他的前面,跟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愣住了,犹如一桶冰水浇在自己的头上。他还想缓和气氛,他已经做不出笑容,但他强行微笑,反而笑得更加尴尬。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所有这一切,归结到一句话:“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竟然从他的口中冒出,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也许看过太多的言情小说,也许听过太多的青春偶像剧,每每遇见别人问为什么分手时,他总是鄙视、嘲弄。分手不需问为什么,因为即使问了也难以挽回,即使挽回了也难以不再次失去。他总是认为,分手时总要“此时无声胜有声”,可是如今这种情景竟然出现在他身上时,他竟然也这么问出了“为什么”。
此时的他开始理解那些人为何在分手后只问为什么。因为千言万语,总归无用,而沉默则是埋葬了一切情感、惋惜、不甘、困惑,所有这一切都会因为分手时的沉默而一起埋没。为什么,是人本能的疑问,本能地包含着挽回、不甘、不同意、和不卑不亢的悲伤。本能的表现,总是那么超乎寻常。
他一句话“为什么”出口,首先换来的,是芷兰的双行眼泪。和绿萝不一样的是,芷兰随即自己抽出纸巾,擦拭掉自己的眼泪。
芷兰没有迟疑,把她跟绿萝的关系,她如何得知他的微博,如何读他读过的书、看他看过的风景,如何在知晓绿萝和他之间的关系时依然处心积虑要和他相伴。她把所有这些一股脑向他倾诉。中间除了擦拭自己的泪水外,她没让自己的思绪受到干扰。只是在她说着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她已经泣不成声,她已经声音嘶哑。
他打断了她近乎嘶竭的述说,他抱住了她,他说,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想吻她,想吻她的眼睛。
可是,她挣脱了,她不再擦拭眼泪,任眼泪流淌,她愈加伤心,可她嘴上却说:“可是我在乎!”
他想解释,他想减轻她的自责。他说既然选择了她,她就成了他浇灌的那朵玫瑰,他就成了他驯服的“那只狐狸”。
她堵上了耳朵,她不听,不再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站起身来,冲出咖啡馆,冲进了雨中。手中的伞并没有被撑开来发挥遮雨的功能,她任由雨水滑过自己的面颊。
他也冲出去,快速跟上她,撑起雨伞为她遮雨。可是,她再次拒绝,一次次从伞下离开,走进风雨。
她浑身湿透,他哭了。她说要分手,他异常激动,但他没有哭,他宁可将这种伤心埋在心底,尽管这种伤心似乎已经无以复加。可是,此时,当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被风吹雨打,他哭了。
他一把拉住她,很用力,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她挣扎,但他再没有将她放开。她不再挣扎,她在他的怀中哭泣,他自己为她遮蔽着风雨,泪水也滴落到她的脸上。
“不管其他人,其他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他强行抑制着泪水。
她任由他拥在怀中,可是口中却始终说着:“不,我欺骗了你们,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他愈益伤心。他满腔怒火,他这辈子从没打算对着任何一个女生吼叫,可此时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压抑不住的怒火终究化作一句震耳的怒吼:“我认了你的欺骗还不行吗?我心甘情愿还不行吗?”
一句话吼出,他后悔不已,因为他看得出芷兰已经显得有些惊惧。他心痛不已,总是对自己心爱的女生,他一再无情地伤害。当初自己一个残忍无情的眼神,将绿萝伤害至深;如今自己的一句怒吼,眼前的女孩已经恐惧。
他放开了她,悔恨、伤心夹杂着泪水和雨水,通通呈现在他那绝望的脸上。
而她,呆呆地望着他。她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再次决绝地冲进了雨中。而他没有跟上,撑开的雨伞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被雨水吞没,被怒风卷着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