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一,你的假设太可怕了,”沈然站起身,坐到我对面:“范和工作室里那么多梦煞的作品,难道都是她石化的活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确定。
沈然皱着眉头,说:“不会……这么多人消失,不可能瞒得住的警察的。而且,刘磊已经自杀了,梦煞不可能是他,至少现在折磨范和的梦煞不是他。”
“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梦煞,”杨杨说,“可是我们怎么找到他呢?梦煞不是自杀的刘磊,又会是谁跟范和教授有这么大仇呢?”
“梦!是找到他的途径。”我站起身说,“梦煞会在做法时,自己也是睡着的。他会在梦的世界里散发出极强的妖异能量,只要我们进入到梦的世界,就可以很快找到他。”
我顿了顿说:“明晚,歆婷你来开车,我在副驾驶睡觉,在梦的世界里看能不能找到他,一但找到,我会通过说梦话来指引歆婷开车,去梦煞现实的身体所在的地方。”
“不行!太危险了!”歆婷断然拒绝,“梦境可是梦煞的地盘,你不怕醒不过来吗?”
我心头一暖:“放心,这样就根治我失眠的毛病了。”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我试图讲个笑话,却发现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虽然大家都执意反对我去冒险,可大家也都知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第二天,我去薄荷熊工作室上班,发现老板大熊居然为我和胖子这仅有的两位员工安装了指纹打卡机。我在录入指纹的时候,只有中指被识别,我无奈地对大熊说:“以后我只能竖着中指上班了。”
因为有了打卡机的缘故,我们只好挨到五点半准时下班。我和胖子走出公司院门的时候,帕杰罗已经等候多时了。让我惊讶的是,杨杨居然也在车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参加我们的镇妖行动了。
“嘿!杨杨你也来了?”胖子钻到后座,杨杨虽然用力推着他硕大的身体,还是被挤到角落。
“我!可是见习镇妖师!”杨杨说。
“好样儿的!我和右一都遇到危险,你救哪个?”胖子问的这个问题,让我想起媳妇和妈掉水里的典故。
“跑呗。”杨杨扬着下巴说。
我和胖子大笑。歆婷却严肃地打断我:“你想好了吗?有几成胜算?”
“尽人事,听天命。”我没敢正面回答她。
“我哥说……”歆婷抿了抿嘴唇,“等你回去抬杠,不要爽约。”
我点点头,叮嘱歆婷说:“一会儿我睡去后,会像说梦话一样引导车子开向梦煞身体所在的位置。我会在梦境中与他会面,而你们现实中看到的梦煞,会是一个睡着的人。我假如长时间没有醒来,就用针刺我。”
我顿了顿:“或许这是唯一能救我的办法。”
胖子掏出一个小腿粗细的针筒说:“放心。”
夜色越来越深。两片安眠药让我快速地睡意袭来,眼皮发沉,胖子他们的对话变成了缓慢的二重唱……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北京不堵车了,没雾霾了。我知道,自己开始做梦了。
在昏黑的天地间,我极目四望,楼宇,马路,立交桥……水泥堆砌的城市看上去很不真实,只有不多的人垂着头,无声无息地走在宽敞的路上,面目或忧郁,或愤怒,或木讷……说不出的诡异,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睡着的人。
梦境中,帝都如魔都。
突然,我看到城东有绿色光晕悬浮起来,有如极光般魔幻,恰在离范和工作室不远的地方。我含糊地梦呓,艰难地把方位传达给现实中开车的歆婷。我开始感受到自己悬在空中移动着,应该是帕杰罗已经行驶了起来。
我感受到自己正在向梦煞靠近,极强的压迫感,主观上极厌烦与那个家伙见面。
梦境中的我飞飞停停,可以知道现实中堵车应该还是非常严重,尽管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
东郊,灰蒙蒙的小树林中,绿色光晕浮动着,些许光环萦绕在我身边,像迷雾一般。
一个男生高举着双手,背对着我站着,破旧的衣服和半长的头发,光晕环绕他的身体浮上云霄。我不敢上前,担心他一转过身却没有脸……
“这个家伙必是梦煞了。”我肯定着自己的想法。
梦煞所面朝的方向,有一爿不大的农家二层小楼,一个女孩挣闭着眼睛,沿着屋顶的边缘慢慢行走,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我心中暗讨:“他要摔死她吗?”
“住手!”我对梦煞大喊。
“不要过来,镇妖师。”梦煞的反应大大出乎我预料。他语速很慢,像梦呓,情绪镇静,好像对我的出现没有丝毫惊讶。
“知道你迟早会来,”梦煞保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幽蓝的光晕从他头顶飘出,最终萦绕在房檐上的女孩。
“放开那女孩!”我掷出一枚佛灯,他却没有躲开,佛灯重重击中了他的右膀。
“愚蠢的镇妖师。”梦煞一个趔趄,他扭过脸骂道,身体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一直到那个女孩走下屋顶,梦煞才重重地坐倒在地上,头上留下豆大的汗珠。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大男孩,身形很瘦,像拉高版的郭敬明。
“那个女孩有严重的梦游症,刚才你险些害她掉下屋顶。”梦煞咬着牙说。
“哦。”我满以为会与梦煞有一场激烈的战斗,没想到他根本没有打算还手,搞得我一时无措。
“镇妖师,你是为范和的事情来的吧。”梦煞瘫坐着,苦笑着说:“你不要问了,我都告诉你。”
梦煞的反应,让我觉得他为我们的见面,特意写了讲话稿。
“我看到了你们去范和工作室,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了范和和刘磊之间的事。”梦煞直切主题。
“我叫刘珂,刘磊是我哥。我们都是妖怪,梦煞,我们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他爱雕塑,特别爱,就去考了美院。范和是他的导师。那年我哥与范和联合创作一个主题为‘百态’的雕塑群像作品。我哥特别特别高兴,觉得这是展示他艺术才华的机会,他高兴地打电话跟我说,他的作品要去意大利……对于这个展览他费尽了心思,为了能准确把握人的喜怒哀乐,他常深夜潜入市民的梦中,去观察,去记录……镇妖师,你知道吗?我们每做一次法,都会折寿。我哥为了这部作品,倾注了自己的生命。”
我静静地听着。刘珂继续说:“可是当我哥满怀欣喜地把作品交到范和那里的时候,本打算给老师一个惊喜的他,得到的却是范和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谩骂,而且也取消了我哥参展的机会……我还记得,他半夜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要死了。就是那晚,他用美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范和是杀人凶手!”刘珂沙哑着喉咙低声嘶吼,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不知是被我的法器所伤,还是气血攻心。
“然后你就在梦境中,让范和与他的家人患上了不治之症?”我拽住刘珂的脖领,大声问。
刘珂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让他感受下自己和亲人面对死亡的感受。虽然我特别特别想杀了他……”
刘珂的回答让我如释重负。我松开他的脖领,然后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另外……你哥的作品是不是用真人雕塑的?”我道出了我心中的疑问,“那些石膏的表情太过逼真了。”
“你的这些智商怎么当上镇妖师的?”刘珂嘲讽我说,“我哥在梦境中看到了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恐惧、自私……把这些都附着在他的雕塑作品上。你看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其实都是潜伏期的精神患者,只是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爆发而已。”刘珂回答。
我不知如何对答,突然臀部传来剧痛:“我靠!”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胖子正举着针筒笑嘻嘻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刘珂也已经醒了过来,他刚才是靠在一棵大树下睡着的,旁边停着一辆电动自行车——大概他是路过这里,看到那个梦游的女孩即将坠楼,才就地睡去作法的。
他脸色惨白,在灰蓝的月色下显得分外诡异。
“这人是梦煞吗?”杨杨抄起胖子的抚尘就要往前冲,我一把拦住她。
“一个会去挽救梦游女孩的妖怪,坏不到哪儿去。”我对刘珂说,“放过范和教授一家吧。”
刘珂没有回答我,起身爬上电动车,消失在夜色里。
一周后,范和一家人康复了,我在接受他的酬金时问他:“您的工作室里为什么还留着刘磊的作品?”
范和顿了顿,咧嘴笑笑,但满眼都是泪水:“越是我喜欢的学生,我会越严厉……”
我说:“您如果能早点对他说出这句话,或许……”
我不知道该说刘磊是执着近执拗,还是范和严厉近刻薄。在封存这篇妖异志时,我只在档案袋的右下角写道:“合同额:8万元”。
(《梦煞》完,下章《古奇》)